那小孩的背筐编得不严密,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洞,从洞里,可以看到十多条鲜活扑腾的鱼,“这小畜生还挺会捕鱼的,不过,他怎么捕那么多鱼。”
说到这里,村民表情微异。
“前两年村里大部分人家收成不好,穷,养不起孩子,可能过得太艰难,才想把孩子丢了减轻些压力吧。”
“小畜生不知道是不是太孤单,见那小孩孤零零躺在河边,就捡回去养了,一直养到现在。”
“那孩子倒是挺漂亮的,也讲礼貌,咱们村有人想养他,可惜小畜生不肯放人……唉走了走了,我得回家做饭,你以后见到那小畜生,离远着点。”
河边聚着的村民慢慢散了。
哗啦一声,站在河里的温悯终于蹚着水走了上来,他捏着背筐的两根绳子,沿着河岸往里走。
河岸还有一些没走远的村民,人不少,但走在他们中间的温悯却有一种不合群的孤僻感,他不管村民们在说什么,也不在乎他们,始终面无表情。
他走过的地方,村民们都自动分开成两道,等他走远后再凑到一起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一直等到温悯彻底消失,才听不到那些刺耳的声音。
温悯一口气走了两里路,才停下来,抬起头。
在他面前,有一个高耸的塔楼垂直而上,狂风呼啸,吹卷着沙尘直直打过去,可这看似瘦条的塔楼却依旧矗立不倒。
楼身靠着一个几米高的梯子,梯子微微倾斜一路向上,最顶头伸进了一个黑洞洞的窗口,那窗口很大,能容纳下两个成年人的身躯。
看起来,他就住在这栋塔楼上面,因为他握着两边杆子爬了上去。
梯子不太牢,温悯一边踩,梯子一边咯吱咯吱响,但温悯似乎听惯了,动作没有犹豫。
村子里都是平房,只有这一处塔楼。
这样说起来和温悯的气质竟然莫名的肖像,明明人就住在这个村子里,却怎么也融入不进去,一直是被排斥的、特殊的。
住在这里,也不会吓到其他人。
眨眼之间温悯已经爬到了窗口,他一脚跨在窗沿上,双手按着窗户两边跳到楼里面。
装着沉重活鱼的背筐被他拿下来放到地上,他转过身就将窗扇往里面关拢,好在后面顺着上来的几人能穿过墙体,直接到达塔楼内部。
塔楼呈圆柱状,内部连墙角都没有,唯一的优点是空间还算大,该有的家具都有,拿来当厨房的地方用一个屏风隔断,算是一个有模有样的家。
庄自服刚一跳下窗户,就把手机妥善收起来放进了口袋,毕竟这玩意出去以后还要用。
鼻梁上的眼镜有些歪斜了,他抬手扶了扶,透过薄薄的镜片观察这塔楼里的一切,“这小子就住在这种鬼地方啊,万一晚上起夜下梯子,一不小心骨头都得摔断。”
而且很压抑。
墙体没有刷漆,墙面是一种偏棕色的色调。
在色彩学上,能让人类安逸并且愉悦的一般都是暖色调,而不是这种阴沉沉的棕色,人长期生活在阴暗环境里,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从而引起心理和生理上的重重压抑。
而温悯这小子人见人嫌的处境,很可能会压抑得更快。
庄自服目光落到桌子上一个疑似黑馒头的物体上面,他仔细地研究了下,嘴巴都张开了,却被旁边陡然甩过来的一句话打断:“闭嘴。”
一句话噎到嘴里的庄自服:“…………”
干!
平时拽他就算了,现在连他说话的权利都要剥夺??
庄自服瞪着和他唱反调的楚年,没瞪多久,他也和屋子里所有怔住的核心人员一样,难以相信地看向屋子里一张大床上面。
柔软的枕头,整洁的床褥,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安安静静地躺在中间,面颊红润,眉目柔和,眼睛有着属于小时候的明亮和热烈,却也有着超乎那个年纪的漂亮。
他听见温悯回来了,便揪着一点被角转到靠窗的那一边,脸颊被枕头压扁,变得圆滚滚起来,挤出来的都是透着生命力的软肉。
“你回来啦。”他看着温悯,用稚嫩的声音叫了温悯一声,嘴角还勾着,那副笑盈盈的神态简直,简直就像一个缩小版的——
庄自服陡然看向旁边的宋吟。
宋吟……
床上躺着的那个是宋吟没错吧?
为什么污染之源的记忆里会有宋吟??
宋吟撞上了江珉随的目光,他皱了下眉,最后还是没有说话,转头重新看向床。
温悯原本要把背筐里的鱼拿去用水泡起来,听见小宋吟的声音,他望过去点了点头。
下一刻,温悯不顾被撞歪的背筐,突然扔下手里的东西跑到了床边,他一手撑着床,一手伸过去放到了小宋吟的额头上。
宋吟看着温悯沉沉的脸色,歪了歪头:“你是说有点烫?我摸摸……”
他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放到额头上测温,“哎呀我怎么摸不出来,和平常是一样的呀?不过脑袋有点晕乎乎的,没关系,我多喝点水排排汗就好。”
温悯转身就拿起水壶,往床头空着的水杯里倒下了一些热水,他用手势嘱咐宋吟趁热喝掉,紧接着就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沓纸放进口袋里。
后衣角忽然被拉住,温悯转过头去,就见宋吟用黑黝黝的眼睛望着他,问道:“你要去哪里?”
温悯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熟练地在上面写字,最后一个比划完成,他把纸翻过去给宋吟看。
【你在发高烧,我去问爸爸妈妈拿药。】
往日里笔走龙蛇的字,此刻有些潦草。
小宋吟将那一行字逐字逐句看完,抬起头,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向了温悯,他的目光中有迟疑、有劝阻,却唯独没有期待。
然而不待他做什么,温悯已经转身走到窗外,双手攀住梯子向塔楼下方走了下去,等到小宋吟想说什么的时候,他眼中只剩下窗外一只握着梯子的苍白的手。
那抹苍白成了塔楼里唯一的亮色。
温悯父母住在村尾的一家砖瓦房里,比起其他村民的落魄,两人的条件还算好一些,还建着一个搭着瓦片的小院子。
温悯似乎对来这里的路了如指掌,几乎是跑着过去的,他一路跑到门前,因为没有刹住车,整个人都掼到了门上。
很结实的“咚”一声,温悯的额头顿时红了一片。
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痛,动作也没有迟缓,抬起手开始急切地拍门。
他身上衣服还没换,全身都是半干半湿,另一只手放在口袋里紧紧攥着纸和笔,时刻准备拿这些来和等会开门的父母交流。
温悯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眼中有着一丝期待。
然而——
没有开。
门内静悄悄的,没有人来给温悯开门。
温悯固执地拍了五分钟,终于停下来,双手贴在门上把脸凑过去,试图在门缝里看一下里面有没有人,可惜门里面还有门,他无法窥探到一丝一毫。
意识到自己在做无用功,温悯放弃了,他沉默地转过了身。
一阵风吹过,十分钟过后,院子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来到门边拉开铁销,再探出头往外扫了一圈后,又把门关上了。
院子里响起两个人的争吵声。
男人道:“你明知道是温悯来敲门,怎么不去开?那是你的孩子……说话就好好说话,别上手推来推去!”
推搡声过后,是女人的冷笑:“别把我说得像一个坏人,刚才看见门外是谁坐在屋里不动的人可不止有我,温悯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也是你的!你怎么不去开?”
男人语气不善:“不是你拉着我不让我去,我早就去开了。”
女人:“你说这些违心话的时候有没有怕过遭天谴,还我拉着你,你要真想开,一手就能甩开我,说到底你还不是也怕温悯回到我们家。”
男人微微沉下声音,道:“你什么意思?”
女人语气难以言喻:“温悯以前从来没有来找我们,今天是第一次,你怕他是想来找你接他回家的,可你不想养一个没有用的累赘,怕家里多一双筷子负担不起,更怕别人说三道四嚼舌根不是吗,温悯在其他人眼里是就是一个差点敲断弟弟双腿、还徒手拧断生禽脖子喝血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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