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行有点发愣,他眨了眨眼,对眼下情况感到十分茫然。
他又回头看向身后的手术室。
突然,一阵推车被快速推往这里的哗啦啦声在他身后急促地响了起来。
沈安行回过头去。
就在他回头的这短短几秒内,他听到有人撕心裂肺地喊:“沈安行!!!”
沈安行一怔。
他也恰好回过了头。
他看到一群人推着一个躺在床上浑身是血的人在往这边跑。有个医生跨坐在床上,两手叠在一起,一下一下十分用力地在给他做心肺复苏。一个护士跑在一旁,按着床边输液用的吊瓶,吊瓶里全是鲜红的血。
另外几人齐齐推着推车,将他往手术室的方向推。
柳煦紧紧抓着那人的手,跟着旁边的医生护士一同往这边跑过来,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地喊着他,喊得眼睛发红。
沈安行一愣,但见对方冲过来,他还是下意识地往旁边侧了侧身。
医生护士争分夺秒,没两秒就从他旁边冲了过去。
沈安行一低头,看到自己躺在床上,嘴上带着呼吸器,半张脸都是血。
沈安行:“……”
护士推开急救手术室的大门,毫不犹豫地一下子把他推了进去。
柳煦拉着沈安行的那只手也被迫松开。
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又关上,柳煦被隔绝在了门外。
门关上之后,沈安行回过头去,看向了柳煦。
柳煦站在门口。这一路拼死拼活跑下来,他有些喘不上气来,便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看着手术室的大门,眼里满是恐慌。
这一路上他和沈安行紧紧挨着,身上也被染上了血。这天柳煦穿了件白短袖出来,被染上的鲜血就异常显眼。
他脸上手上也都是血,可他根本不管它们,就那样站在手术室前,看着在自己面前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气喘吁吁地喘着粗气。
他目光恐惧,就连吐出的气息也被染得颤抖不停。
就这么站了一会儿之后,两行泪就很快顺着柳煦的脸颊蜿蜒而下。
沈安行站在一旁看着他,心疼得直抽抽,也隐隐约约地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第144章 回首(二)
奈何桥上,一片白雾。
黑无常范无救坐在桥头上,望着桥上的一片白雾,眯了眯眼。
“没见过这样的。”
黑无常回过头。
这是柳煦在十分钟内第三次这么向他抗议了。尽管他每次都拒绝,但柳煦依然脾气很犟地要求他把自己放进枉死地狱里。
这一次也是一样。黑无常回过头去之后,柳煦就指着桥上的白雾,道:“哪有不让参与者进地狱的,你这也算无常吗!放我进去!!别让我说第四遍!!”
“我当然是无常。”
黑无常一边说着,一边又朝他后面努了努嘴,示意他看看身后那个抱着招魂幡笑得像个傻逼似的白佬,说:“那个傻子也是。”
白无常脸上笑容一僵:“……我不是傻子!”
“你是。”
黑无常说完就转回过头,再一次看向桥上的白雾,道:“我也已经说过了,这是给守夜人的地狱,活人不给进。”
柳煦还是不服:“那不是还有个邵舫吗!?”
“邵舫进的不是这个。”黑无常说,“普通参与者有普通参与者的枉死地狱——我好好给你解释解释吧。枉死地狱有两个,一个是给反省过自身,即将出地狱的参与者,一个是给偿还了所有罪孽,即将出地狱的守夜人。”
“守夜人都是戴罪之身。只有被罪杀死,又同样犯过罪的人,才有资格下地狱,也有资格审判罪人。以罪治罪,这就是这里的道理。”
“而枉死地狱,是让所有参与者面对自己的罪恶,让所有守夜人审判自己的罪恶。只有挺胸抬首面对自己的过去,才有资格获得新生。”
黑无常这一好好解释,就把柳煦给说愣了。
他是个聪明人,很快就又反应了过来。随后,他就立刻上前一步,朝背对着他的黑无常喊了一声:“等等,这不对啊!他——”
“没错。”
黑无常知道他要说什么,就道:“沈安行没有罪。”
“所以枉死地狱的作用在他身上不通用。”白无常也在他身后晃着招魂幡笑着说,“但是呢,他还没有面对过过去——话是这么说呢,但你也知道的,他和别人不一样,是一个很知道自己过去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我们用不着他面对自己的过去。”
白无常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睁开了笑得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的眼。
他说:“地狱可是很祸害人的,小朋友,我们最喜欢搞事情了。”
柳煦:“…………”
柳煦一下子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当即脸色一白。
枉死地狱里,医院急救手术室门前。
柳煦急得在急救手术室门前来来回回地踱步走。他怕得眼睛发红,呼吸间的气息都跟着一阵阵抖。
沈安行在一旁看着他,几番欲言又止。
他想说很多话,但是看柳煦这个样子,他指定是看不到自己。所以就算开口说话,也肯定得不到任何回应。
沈安行就只能眼睁睁地在旁边看着。
他轻轻叹了一声。
他终于明白白无常所说的“挺住啊,人家当年就是这么挺过来的”是什么意思了。
他说的不是出了地狱的谢未弦,而是枉死地狱里他要看的、七年前他死后的柳煦。
白无常要让他看看柳煦是怎么挺过来的。
沈安行转过了头,看向医院走廊里挂着的电子钟。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来小时。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传了过来,似乎是在朝着这边来的。
柳煦脚步一顿,抬头看向来人。
沈安行也抬头看了过去。
来的人是柳婉,以及柳煦的父母。
沈安行见过他父母。高考以后他们正式在一起了,柳煦就领着他见过了父母。
他父母都是很开明的人,也都很喜欢他。
柳婉第一个朝着柳煦跑了过来,她这一路应该也是拼死拼活狂奔过来的,停下来时还气喘吁吁。
她跑过来,先是揪了揪柳煦的衣服,皱着眉自言自语了句“怎么这么多血”以后,就看了眼手术室,问:“情况怎么样?”
沈安行记得柳煦是在上救护车签手续时给他家里打的电话。他当时急得要命,话都说不清楚,只说了沈安行出了车祸,手术费要先交十万。他说他没有那么多钱,急得直哭。
话都说不明白,他家里人自然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知道……”柳煦说,“推进去半个小时了,还没消息……”
“半个小时肯定出不来。”柳父说,“车祸做手术,肯定得花几个小时。伤得怎么样,严不严重?”
伤得很严重。
都不用柳煦说,沈安行自己就知道。
他当时人都被撞飞了,怎么可能不严重。
但柳煦却不想承认。即使事实都摆在他眼前了,他也不想承认,试图想委婉地把它往好的方向掰正,道:“还行吧……不算太严重,也不算很轻……”
柳煦他爸见过的人太多,一眼就看明白了:“那看来很严重了。”
柳煦:“……”
“行了,别说那么多了。”
柳煦他妈有点看不过眼自家老爷们这张破嘴,便从包里掏出张卡来,一把按到他胸口上,说:“你滚去交费去,我们就先在这儿等着。”
柳煦他爸撇了撇嘴:“哦。”
然后他就捏着张卡,转头去交费了。
柳煦他妈坐到一旁的蓝色座椅上,又拍了拍自己旁边,对两人说:“好了,坐过来慢慢等,站在那儿也没办法。”
柳婉听了,就转过头担忧地看向柳煦,“呃”了一会儿之后,就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沾满鲜血的衣角,试探着问:“去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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