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煦就这么红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之后,便又伸出了手去,摸了摸沈安行的脸。
沈安行还是死时的样子。他十八岁,年龄就这样止步在了正是青春的年纪。
沈安行身上冷,脸上也一样,就像是一块在冬日里冻了数月的冰,摸起来甚至都有些冻手。
可柳煦不想放手,哪怕手都被冻得微微发红了,他也没有松开。
沈安行见他这样,有些看不下去了,就微微皱起眉来,伸手轻轻抓住了他摸着自己的脸的那只手的衣袖,慢慢地放了下去,柔声说:“挺凉的,别摸了。”
“不凉。”
柳煦毫不犹豫地反驳了他一句。
沈安行被他说得一愣。紧接着,柳煦就又搂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自己怀里勾了勾。
沈安行就不得不弯了弯腰低了低头,往他肩头上靠了靠。
“不凉……星星。”柳煦颤着声同他说,“一点儿都不凉……你还和以前一样。”
“……”
沈安行阖了阖眼,在心里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什么没变啊。
他忍不住想,不是全都变了吗。
他一边想着,一边又把眼睛轻轻睁开来,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时,一声凄厉非常的惨叫声就猛地从他们旁边的那栋黑色屋宅里杀了出来,把冰山地狱的夜晚撕开了一道恐怖的缝。
沈安行刚到了嗓子眼的话一下子全被堵了回去。而紧接着,柳煦就被吓的浑身一抖,也跟着大叫一声,整个人都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一跳,他就跳到了沈安行身上。
沈安行也是下意识地就把他给接住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柳煦就已经跟个牛皮糖挂件似的,黏黏糊糊地紧紧挂在了他身上。
他紧紧抱着沈安行,吓得浑身发抖,头深深埋在他颈窝里,抬都不敢抬。
沈安行:“……”
好像……真的没变。
沈安行有些无奈的如此想道。
第11章 瓷娃娃(十)
柳煦怕鬼。
是真的怕。
沈安行记得当年上高中的时候,他们班的几个同学就一起去了游乐场,当时还进了鬼屋玩。那个时候,柳煦全程就都是这样的——整个人都挂在沈安行身上,眼睛都不敢睁开。
最后是沈安行一手抱着他一手拿着手电筒看着路,一路轻言轻语哄着他不怕哄过来的。
那年他们十七岁。
现在想来,竟有些恍如昨日的错觉。
沈安行两手抱着趴在他身上怕的发抖的柳煦,偏了偏头,表情冷漠的看向了那栋正发出诡异笑声与凄厉的惨叫声的黑色屋宅。
他早就习惯这个场面了,这七年里,每一天他都是跟这破玩意儿过日子的。
他有很多事儿得跟柳煦说清楚,也得问他几个问题,但在这儿说肯定是不行的。
沈安行抿了抿嘴,侧了侧头,刚想寻个地方,可这一侧头,他就看到了有两个参与者竟然正藏在不远处的巷口里,此刻就从那儿探出了两个小脑袋瓜来,满脸惊悚地看着他——和挂在他身上的柳煦。
沈安行:“………………”
不是,听我解释……
……算了,解释个屁。
沈安行轻轻叹了口气。
他作为守夜人的威严现在肯定已经碎了一地了。
算了,爱碎不碎吧。
他又自暴自弃地想,反正把守夜人的身份剥了以后,他就根本没有那玩意儿。
他把柳煦往身上颠了颠,抱紧了点,然后转头就走,打算去找个能离那笑声远点的地方,跟他七年没见的男朋友好好说道说道。
但同时,他又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为他男朋友担忧起来。
……柳煦明天白天可怎么做人。
*
五分钟后。
“这儿离那儿远。”沈安行说,“在这儿的话,应该不会那么害怕了。”
沈安行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半蹲下去,弓了弓身,把一直挂在他身上的柳煦放到了沙发上。
柳煦也早就睁开眼了。他不是个聋子,听到了那婴儿的笑声刚刚正渐行渐远,也知道沈安行把他带离了那里。
但他没舍得吭声。他已经七年没抱过沈安行了,他舍不得放手,干脆就装着自己还害怕的样子,一直蜷在他怀里。
沈安行怀里是真的很凉也很冷,冷得柳煦突然就很难过。
再然后,沈安行就把他带进了这一户屋宅里。被沈安行放下来后,柳煦就左右看了看,发现这里倒是意外的干净,房子里的窗户都打开着,屋子里的物品都摆的整整齐齐,俨然一副还有人打理居住的样子。
但沈安行在这里,死亡的寒凉同他如影随行,于是,屋子里又有些许寒意铺了开来。
“……你是可以进来的吗。”柳煦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问,“我之前也想进屋来着,但是进不来。”
沈安行已经起身离开了,他转头去了客厅另一边,随手就开了个柜子,从里面拿了个玻璃杯子出来,然后便关上了柜子,又往深处走了两步,把杯子放到了饮水机下面,开始接水。
他一面接水,一面随口应了一声,道:“嗯,上面有规定,我想在这儿干什么都可以,所以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同理,只要我想让谁进房间,谁就能进。”
他轻车熟路地拿了杯子又去接了水,一连串的动作简直称得上是行云流水,一看就是已经很熟悉这里了。
柳煦一时间看的心绪复杂,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沉默得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许,只有水落在杯子里的声音在哗啦啦作响。
沈安行感受到了柳煦的目光。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真的在某些方面能有准确到诡异的莫名其妙的感知能力。
柳煦的目光如芒在背,灼得他后背都发热。
那肯定的。自己掉进了地狱里不说,地狱的守夜人还是已经死了七年的已亡人,他心里的问题肯定已经存了千千万了。
沈安行没吭声,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干脆就选择了沉默。
他弯着腰接着水,慢慢地看着杯子里的水满了起来。
等到他接满了水,伸手去拿杯子时,才终于听到了柳煦的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他问他:“你是守夜人吗。”
沈安行无奈地笑了一声:“你觉得还不够明显吗。”
当然足够明显了。
他是冰霜变出来的,身上还那么冷,柳煦也看到了他胳膊上嵌在皮肉里的那些冰。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条信息——沈安行就是冰山地狱的守夜人,地狱的那道声音所播报的“守夜人尘”。
柳煦不敢信,也想不明白罢了,所以想向他求证。
他不明白,沈安行为什么会是守夜人,沈安行又怎么会是屠杀者。
“……我不相信而已。”柳煦说,“我觉得你不该是守夜人……而且,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沈安行已经端着一杯子的水回来了。
他把那杯热水端到了柳煦面前的茶几上,听了这话后,沈安行就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他们跟你说什么了?”沈安行半蹲在他跟前问,“说守夜人不是好东西?”
“……”
柳煦没吭声。他看着沈安行的手。沈安行的手上,那枚银色的戒指刺痛了他的眼。
柳煦看了片刻后,才收回目光来,摸了摸自己手上那枚早已生了锈的戒指,又抬头看向他,说:“有个人说,你是屠杀者。”
沈安行:“……哦。”
他似乎对此没什么想辩解的。
柳煦忽然一下子就放心了。他了解他,沈安行常年这种消极态度。而每当他是这种消极态度的时候,就证明事情绝对不是这样。
“……你不是屠杀者。”柳煦看着他,说,“你不会杀人,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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