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
邵舫说:“是自杀。”
“说是有天在学校上晚自习的时候,突然就站起来冲到了窗边去,拉开窗户就跳下去了……一点儿没犹豫。”
“……谁都没反应过来。”
第142章 母亲公馆(五)
“谁都没反应过来。”
邵舫说:“他们告诉我是校园暴力……她是高中才去市里上学的,打扮得可能有点土吧,又没怎么见过世面,性子太单纯,在班里就被霸凌孤立了一年多。”
“我都不知道。”
“她每次见我的时候都笑嘻嘻的,拉着我带我去玩,告诉我她活得很好,学校很好,老师很好,同学也很好。”
“后来想起来,我都不知道那两年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笑着跟我说那些的时候,她到底是什么心情……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毫不犹豫地拉开窗户就跳。”
“她已经完全不怕死了。”
“死已经比活着轻松多了……对她来说。”
“我接受不了。”
邵舫说:“我真的接受不了。在我的记忆里,她还在对着我笑。”
“事情闹得太大……当时都调查过了,知道是谁的原因,我表舅也都告诉我了。”
“后来我去她们学校蹲了。”
“你猜我看到什么?”
邵舫说到这儿,就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笑得悲凉。
他的声音都被笑意浸染得沙哑颤抖,像是当年那令人生恨的一幕烙进他眼底深处时给他造成的暴烈一击。
他说:“我看到那些人笑着从学校里出来,一路打打闹闹笑得比其他学生都开心!!!”
“我操他妈!!!”
邵舫脸上的悲凉笑意只一瞬就从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紧咬起牙,如今想起都恨得表情用力得发抖,像是恨不得将那些人下锅炖了再吃血喝肉让他们永远消失一般。
“他们有病吗!?!我妹妹死了!!在他们面前跳楼了!!!他们怎么有脸嘻嘻哈哈的,怎么有脸的!?自己害死了一条人命难道自己不知道吗!?我——”
他还想再骂,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然一哽,脸上的表情跟着一僵,莫名沉默了下来。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后,邵舫就默默地收拾好了表情,又站直了身子,撇了撇嘴。
“接着说。”坐在床上的黑衣小姑娘翘起腿道,“然后呢?”
“……”
邵舫撇了撇嘴,说:“推下去了。”
“因为想让那帮畜生多少体会体会她死前的感受,就把他们推下去了。”
“但我没杀他们,就蹲在学校里守着,趁他们路过不注意的时候,把他们从楼梯上推下去了。”
“一共三个男生,两个女生。……其中有两个人没用我推,听说其中一个走路时心不在焉地就出了车祸,另外一个不知是出了什么事,退学了,可能是怕被我推下去。”
邵舫一边说着,一边又轻轻叹了一声,说:“可我前天……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我去见了其中的一个女生。”
“她当年被我推下去,摔断了腿和胳膊。我去见她的时候,她手腕上还有疤。”
“她开了一家奶茶店,我去的时候,她请了我一杯。”
“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邵舫说,“那个故事是关于某个班级的。那个班里,有三个男生和两个女生很喜欢欺负班上的一个女生,还号召全班孤立她——没有什么理由,就是欺负,就是孤立,恶意从来不需要理由的。”
“直到有一天晚上上晚自习,他们一如往常地拿纸团成团扔她取笑她时,她突然就毫不犹豫地跳窗死了……就在他们眼前。”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才恍然大悟过来……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干什么。”
“事情闹闹哄哄了一阵,他们的父母害怕毁了他们的前程,甚至在校长室门前跪过,哭着求过很多人。也多亏了父母有心,他们才没被开除学籍,最后被留校察看了。”
“再然后,他们就回到学校上课了。但经历了这样的事,他们每一个人都没办法回到从前了,所以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狼狈和愧疚自责,他们只能比以前笑得更欢。”
“——直到后来某一天,他们之中的两个女生在学校里被推下了楼梯,摔成了重伤。”
“她知道那是谁,她记得,那个死掉的女生以前为了和她们套进关系,和她们说过,也给她们看过——那是她表哥,是她哥哥。尽管不是亲的,但是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哥哥。”
“很奇怪,她被推下去之后,竟然松了口气。”
“可能是她骨子里也觉得自己该还这一次吧。所以那之后,她没有告诉家长老师,她只说是自己一不小心摔下来的。”
“她知道那是她活该,她知道是她把人害死的,所以活该被推下去,也活该——”
【——也活该一辈子活在自责忏悔里。】
邵舫想起奶茶店里,年轻的女店主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丑陋疤痕,对他说:【所以我其实,很感谢当初把我推下去的那个人。我也不怪他,那是我应得的。】
【有一个人在我眼前跳楼了,因为我。我不觉得道歉能被原谅,也有不被原谅的觉悟。】
【这几年里,我也总是在想,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我一定要把她请到这里来,把店里所有品类的奶茶都请给她喝,每一份都要全糖,加大份雪顶奶油和巧克力,还要缀上最满最多的草莓……尽管就算这么做,也没办法还得上当年。】
她说完,就朝他歉意一笑。
邵舫抿了抿嘴。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
女店主也没有再说话,两人相互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一位女店员过来了。
她说:【先生,您的珍珠布丁奶茶。】
邵舫直起身来,让开了桌子上的一块地方。
然后,一杯大杯的奶茶送到了他的面前。它的顶端顶着一大块雪顶奶油,上头点缀着巧克力小块和可可粉,以及三四个大小不一的草莓。
雪顶奶油太大块了,端上来的时候一晃一晃,像要掉下来。
“……他们都有在自责,一直都有。”邵舫说,“我突然就迷茫了。”
“我一直以来都在恨他们。”
“可现在,我发现他们其实一直都很自责,也在忏悔,甚至被我推下楼都毫无怨言。那个出了车祸的男生是因为这件事走路心不在焉才出了车祸,另一个女生是因为这件事郁郁寡欢最后心理出了问题无奈休学,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女生被我推得腿彻底断了现在还在坐着轮椅生活。”
“可即使如此,他们也觉得自己活该。”
“我突然开始动摇了,开始没办法像从前一样那么纯粹地去恨。”
“为什么呢。”
他喃喃道:“我不能原谅他们当年的恶意,但我又很迷茫,也莫名地觉得很恶心……恶心得快吐了。”
“我一直以为他们不知悔改,是群畜生,所以一直恨他们,恨得快死了,也一直觉得自己没做错。”
“可今天我发现他们在忏悔,在自责,甚至打从骨子里觉得自己活该。”
“……那我这一路走过来,是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他说,“我做错了吗。”
“我当时是不是不该把他们推下去?”
“我当时做错了吗?”
“可即使如此……即使他们有在忏悔,是他们杀了她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所以我不想原谅……他们的死不能让我妹妹死而复生,忏悔也是,死人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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