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又说:“其实很多人都想他,真正在后悔在反思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的都是善良的人……真正该反悔的,反倒还嫌自己做得不够坏。我听说过啊,是不是你工作以后,那个混账又好了伤疤忘了疼了,去你家门口堵过你?”
沈安行心里一紧,看向柳煦。
柳煦作为当事人,倒是脸色很平静。
他看着老李,沉默了一会儿。
过了会儿后,他就扶了扶眼镜,说:“放心,老师。作恶无救,行善必安。”
第137章 夏意(十二)
柳煦这话说得突然,老李被他说得一愣。
愣过之后,他就又笑了:“你说黑白无常吗?这话是说黑白无常的吧。”
“是啊。”
“希望如此吧……如果真有黑白无常就好了。”
老李笑着应了声,又忍不住怅然叹了一声,说:“当年真挺可惜的,他只差一点了。”
“是啊。”柳煦也说,“就差一点了。”
两人都没把话说完整,但也都知道剩下的半句话是什么。
——沈安行只差一点,就能离开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了。
可到最后,他却被死亡一脚踹回了任何光芒都照不进的最深处。
老李目光怅然若失地看向远方,可和他不同,柳煦说这话的时候意外的平静。什么怅然难过痛苦不甘,在他脸上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就只坐在那里,很平静地看着这群干饭的猫,很平静地说着这话。
半个小时后,柳煦和老李告了别,离开了学校。
老李站在教学楼门口朝他挥手。
柳煦领着沈安行,转头离开了。等出了校门口,沈安行再回头看过去时,就见到老李还站在那里,目送着柳煦离开。
沈安行这么回头一看,才恍然发现,老李原来已经佝偻了腰,早已挺不直脊背——他没以前那么精神了,但看起来却比以前慈祥了很多。
老李老了。
他想。
十二月的寒阳照不暖地上的一切,老李站着的地方沈安行回不去。
他只看到老李站在教学楼门口,头发花白又慈祥地笑着。
沈安行忽然想起高一那年,有天他顶着被打得青紫一片的眼睛来上了学,老李吓得要死,课也不上了,拉着他就去医务室给校医检查。
他想起老李对他的无数次语重心长和苦口婆心。
沈安行站在学校大门口,站在老李看不见的地方,忽然又想,七中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他抿了抿嘴,回过身去,伸手勾住在头上绕了四五圈的绷带,摘了下来,在老李看不见的地方,深深地给他鞠了一躬。
柳煦站在一边,见到此情此景以后,他微微一愣,随后就走到了沈安行身边去,也跟着转过头,给老李鞠了一躬。
……
“杨花。”
柳煦伸手把车里的热风打开,一听沈安行叫他,就转头应了一声:“嗯?”
沈安行张了张嘴,想问他葬礼的事。
他想知道自己的葬礼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之前在蒸笼地狱里他就好奇这件事了,但苦于柳煦当时样子不好,沈安行不想挖他心理阴影,一直没敢问。
但今天老李都这么说了,沈安行也实在忍不下去了。
他想知道。
尽管这事儿听起来就不妙,他也想知道;尽管这件事几乎没给任何一个人留下好的回忆,他也想知道。
但最终,他还是只叹了一口气,把到了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
他还是不忍心去挖柳煦的心理阴影——按照老李说的,柳煦当时在葬礼上似乎闹得很大。
他肯定是最崩溃的那一个。
沈安行的死与这七年的岁月都已经把他摧残成这样了,沈安行本人又有什么必要再去挖他的伤口。
还是算了。
沈安行想。
于是,叹过这一口气之后,沈安行就说:“总感觉他老了。”
“本来就老了嘛,以前就很老,只不过是个精神的小老头。”柳煦笑了两声,说,“现在是彻底变成老头了。”
“我总感觉他还是当年那个老头。”沈安行无奈道,“接下来去哪儿?”
“不知道。”柳煦说,“今天是陪你出来的,你还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吗?去看看贺高寒?”
柳煦一直在用沈安行的账号,拜这所赐,沈安行这几天也用这个号巡视过,也知道贺高寒和宁乔的近况。
这两个人去了别的地方上大学,上的同一个学校不同专业,一个汉语言文学一个心理,都已经回来工作了。
贺高寒好像就在附近的中学里教语文。
“算了,见了他也跟我说不上话。”沈安行说,“而且我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他跟你聊我,感觉很诡异。”
柳煦说:“那要远远看一眼吗?”
沈安行:“……”
“你不想看看他吗。”柳煦说,“当年跟你关系不错吧,好几次你迟到了被主任抓到,都是他和宁乔去救你的。”
沈安行:“…………”
沈安行默了默,又撇了撇嘴,点了点头。
中午十一点半,一中放学了。
一中是个初高中一体制的学校,贺高寒在这里教高中语文。
大波的学生从学校里涌了出来。
柳煦和沈安行坐在车里。
十一点四十五左右,有辆银白色的车开来了学校门口。
柳煦看了那车一眼,头也不转地轻轻道:“是宁乔的车。”
沈安行一怔。
柳煦诚不欺他,过了没一会儿,一个很熟悉的人影就从上面下来了——那确实是宁乔。
过了七年,大家的变化都很大。宁乔瘦了不少,顶着一头做过造型的卷发,拿着电话打着哈欠从车上走了下来,一边跟电话那边说话,一边回头关上了车门。
他对着电话那边说了两句话之后,就挂掉了电话,靠在了车门上,开始等人。
十一点五十出头,一个人从学校里一路小跑了出来。
沈安行又一眼看了出来,这是贺高寒。
贺高寒穿着厚厚的蓝色羽绒服,戴着个圆框眼镜,很有教师风范。当年那个天天行哥长行哥短的少年也长成了青年,五官都跟着立体了不少。
沈安行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感觉有些怅然。
他每见过一个人,都会发现他们的变化。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所有人都在变,只有他一个人被死留在了原地。
贺高寒笑着跑到宁乔跟前,两人在寒风里互相说了两句话之后,就钻上了车。
这辆银白色的车在他们面前缓缓开走。
柳煦目送它在视线里渐渐远去,忽的笑了一声。
沈安行偏了偏头:“怎么了?”
“没。”
柳煦整个人靠在方向盘上,转头来朝他笑了笑,说:“感觉我们好像大芳,在临走前要把每个人都看一遍。”
沈安行:“……”
“你还有什么想见的人吗?”
“……没有了。”
沈安行垂了垂眸,轻声对他说:“我们回家吧。”
柳煦就带着沈安行回家了。
人都已经见完了,他们就开始慢慢地等阎王爷的召唤。
两人一起在家里呆了两三天。沈安行手变成了冰,做什么都有点不太方便,柳煦就在旁边一直陪着他。他有时候会打开手机,在便签上写些什么。
沈安行问他在写什么,柳煦倒一点儿都不遮掩,直接告诉他是遗书。
他说,毕竟沈安行现在这个样子,他要做好死的准备。如果哪天自己真的折在地狱里,手机肯定会到他姐手里。到时候他姐姐随便一翻,就能看到这份电子版遗书。毕竟有很多事情只有死了才说得出口,柳煦就想和他姐姐说一些这种死了以后才能说的话。
他说遗书里对地狱的事只字未提,只说了沈安行,所以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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