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霖挣动身体,他没有被绑着,只是四肢仿佛消失了一般无力,完全无法控制,整个人歪在椅子上,竭力挺挺腰脊,却分毫未动,唯一能控制的就是眼睛,可除了眼前的大面铜镜,周围只剩墙面。
尝试了一会,依然无法动弹,谢霖只好静下心来,通过铜镜中的倒影来推测身后的景象,好在室内十分亮堂,绑匪仿佛知道他夜盲一样,十分体贴地让室内尽可能不留死角,只是铜镜成像多少有些模糊,谢霖只能看到身后大约有一处置物架,上面摆着精致的瓶罐,大小颜色搭配适宜,想必主人也是个讲究的人。
除此以外,谢霖只能欣赏镜中十分不雅的自己。
好在主人没有叫他等太久,很快身后传来一声门响,有人走了进来,谢霖无法转身察看,听得那人走了两步,像是取了什么东西,接着又传来碗筷的声音,准备好一切,才看镜中出现人影——一身青衣,长发简单束起,身形十分熟悉,正背对谢霖在置物架上取些什么。
谢霖心跳漏了一拍,若不是他了解纪含,真的要错认这背影了。
宋梓明像是意识到什么,转头望向谢霖,透过镜中对上正瞪着眼睛的谢霖,居然抱歉地笑了一下,笑容是真心的,直达眼底,仿佛真的为将谢霖放置在一旁而感到抱歉。
“稍等一下。”宋梓明又离开了镜子,回来时手中拿着手绢擦汗,立在谢霖身后,两张脸都映在镜子里。
那一张如玉般润泽的脸微微覆了层薄汗,更像发光一样吸睛,宋梓明轻轻擦拭着,对上谢霖探究的目光,还有些羞涩地垂头解释:“一路背大人回来,有些热汗。”
谢霖虽是瘦极了,可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宋梓明不知背他走了多久,现在还有些气喘。
擦了汗,将手绢收进怀中,宋梓明仿佛才注意到谢霖因为脖子无力而歪着脑袋,抬手扶着谢霖下巴,将头扶正,只是椅背不够高,一松手便又会歪回去,如此反复几次,宋梓明才像玩够了一样住手,喃喃着抱歉,用手托正谢霖的头。
除了道歉,他也不说什么,就这样端着一颗脑袋,两人在镜中面面相觑。
谢霖无法开口,静静地等着宋梓明下一步动作,只见男人眼神在两人脸上来回反复几遍,秀眉一皱,伸手取过桌上的胭脂盒。
“大人气色不是很好,”宋梓明笑着说道,修长的手指蘸取一抹红,给谢霖揉在脸上,待两侧脸颊都足够粉嫩了,再点一点嫣红在嘴唇,温热地指腹均匀涂抹,将谢霖的嘴唇抹红了。
谢霖这才注意到,宋梓明应该是刻意打扮过,本就俊俏的脸更是精致非常,或许是过于完美,看着有些诡异。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灯火通明的室内,两个男子一齐对着镜子端详。
给谢霖揉完胭脂,又摸着眉弓最高的地方,来回摩挲两下,伸展开挡住眉峰,扶着谢霖下巴的那只手也抬上来,遮住口鼻,如此一来只剩下一双眼睛,谢霖搞不清宋梓明要做什么,可扶着脑袋的手却忽然撤回,谢霖头又歪在一边,看着宋梓明从桌上拿起一支黑条,对着自己眉毛画了起来,主要落在眉峰上,他五官清润温和,尤其一双眉毛弧度圆滑平和,可在他的描画之下,眉峰立了起来,整体五官也变得凌厉,最为突出的就是眉毛之下的眼睛。
做完这一切,宋梓明再将谢霖脑袋扶起来,遮住口鼻,只留眉眼,谢霖这才明白自己刚刚为何觉得宋梓明妆容完整的脸奇怪——自己面部只剩下眼睛后,与宋梓明的几乎一模一样。
看着那件样式熟悉的青衣,谢霖心中隐隐泛起诡异的感觉,在他的记忆中,宋梓明永远是穿白衣的,不知为何今日穿了青色。
或许是满足于相似的眉眼,男人又温柔地托着谢霖下巴,脸色露出放松的微笑,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揭开瓶盖放在谢霖鼻子下,幽香草木味道传来,宋梓明稍稍晃一下,接着收起瓶子。
很快,谢霖感到身上恢复了些力气,起码可以自己支撑脑袋了。
“你要做什么?”或许是喉头肌肉尚未完全恢复的原因,谢霖声音有些嘶哑。
宋梓明也不直接回答,只是略微强硬地扶着谢霖站起来,送他到餐桌旁坐下。
桌面上摆满了菜肴,全是谢霖喜欢的口味,宋梓明体贴地将筷子放在谢霖手里,问到:“可以自己吃吗?”
虽然动作有些麻软,但控制筷子还是可以的,谢霖没有回答,宋梓明看他可以将筷子抓在手里,放心地坐到对面去了。
等两人都落座了,宋梓明才正色对谢霖说道:“今日求见,只是有些事想请教先生。”
第67章 戏仿
自从纪渊入狱之后,宋梓明便离开王府,十分安静地躲到了北城郊的小院里。
纪渊本计划顺着宋梓明摸到幕后主使,可根据探子来报,自从住进这个小院之后,没有人与宋梓明有过交往,这人平日的生活也无聊的可怕,听说就是每日起身后坐在镜前描眉画眼,午后出门买菜打水,这一日就过去了。
谢霖甚至顺着宋梓明常买的那几家农户查了个遍,却也都是普通农户,没有半分异样,这个将平王府搅得腥风血雨的男人就乖顺得像一只被驯服的小兽,蛰伏在一方不大的院子里,直到今日,终于是冒出头来。
席面平和,宋梓明夹了两筷子青笋送到谢霖碗里。
“这是我自己去后山挖的春笋,嫩得很,大人尝尝。”
谢霖没有动作,宋梓明也不着急,自顾自地吃了口,却面露苦色,放下筷子。
“大人为何喜欢吃这些素到不能再素的菜色呢?”
提及菜色,谢霖才注意到,除了几盘点缀了荤腥,几乎是一桌的青翠,这样细致观察下来,谢霖觉得有些奇怪,却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宋梓明仍在自顾自地说:“不过也是了,大人自幼身份高贵,日常定是不缺荤腥,这些精致的小菜反而更能入眼。”
谢霖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是小时候被强逼着吃肉伤着了,所以往后再不喜油腻,只是宋梓明将人绑到这里,却只问些不痛不痒的小事,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问道:“你究竟要问什么?”
闻言,宋梓明仍是不疾不徐,除了菜色,居然还从衣橱中拿了几件衣服出来。
“若是凭大人喜好,哪件更好些呢?”
一水儿的青衣,只不过一个颜色深些,暗绣兰纹,一个浅色,搭着白色前襟,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宋梓明态度强硬,谢霖只好选了浅色那件,却不料选好衣服后,宋梓明又拿出了腰带、发簪以及各类配饰,一件一件地让谢霖挑,那些物件大概都是经过仔细挑选的,与谢霖平时所配十分相似,只有细节上的差别,可宋梓明却计较至极,非但要谢霖选,还必须要说出理由来。
总不能是大费周章地拉人来搭衣服,谢霖看着宋梓明继续翻找,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想法,直到宋梓明将谢霖选出的衣物全穿起来,终于坐实了他的猜想。
浅青色素袍,银边宽腰带,配两玉环,几乎与自己一般瘦的身材,只是他是因为疾病困苦,却不知对方又是如何瘦成这样。宋梓对着镜子转了一圈,再取了些铅华抹在嘴上,嫣红褪去,唇色苍白,一副病容,再回身时,便几乎与谢霖有了八分相似。
谢霖有想过宋梓明是因为身形与纪含相像,才被纪渊带入王府,只是如今在这人刻意瘦身和服饰装点之下,居然更像自己,再联想适才几乎别无二致的眉眼,谢霖终于确定了。
“你打扮的像我,又有什么用?”谢霖看宋梓明露出兴奋的笑容,问道。
那张形似的脸瞬间转为阴骛,却只有一瞬,又恢复到温和的表情,脸上的笑容不似作伪,像是真的很快乐,并且大发慈悲地回答了谢霖的问题:“若是有你在,像你自然没什么用了。”
只有谢霖不在了,相似才有用。
他没有说后半句,谢霖却瞬间明白了,不等他开口,宋梓明慢悠悠地继续说道:“所以我正在构思大人喜欢的死法,大人有什么建议吗?”
“即使我死了,你像我又有什么用呢?”谢霖于死倒是不怕的,不过是早晚的事,只是宋梓明此时行事疯癫,他要问个明白,“难道会有人怀念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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