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你不是妻,是妾,配不得本王对你一心一意。为妾室,就是要和他人一起侍奉本王的。”纪渊像是玩到了什么有趣的游戏,抬手冲谢霖勾了勾。
“过来。”
谢霖只觉得肺里抽痛,连带着心也疼,广袖下的手狠狠攥着,指甲掐进肉里,他明白自己过来免不了要受辱,只是没想到纪渊当真这么狠心。
看着谢霖沉默地跽坐在他身边,纪渊另一只胳膊抬起架在他肩上,勾了一缕头发把玩,他只要看到谢霖崩坏的表情就舒心,从师生到夫妻,谢霖从来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就算沾了情欲,纪渊也从那平淡如水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爱意。
没有爱意,那就恨,就辱,更何况谢霖本来就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一想到过去的事情,纪渊脸色一寒,扬了扬下巴:“去,给李公子敬杯酒。”
自从老友离京,谢霖已经四年不碰酒了,以前他偶尔也喜欢小酌一杯,后来一同喝酒的人走的走散的散,而且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大夫嘱咐千万禁酒,所以再没喝过,但他不愿起口舌之争,斟了满满一杯,一言不发仰头喝下,不想还没喝完,头发被人向后一扯,火辣辣的酒液卡在喉咙里,引起一阵咳嗽。
谢霖应对不及,拿了衣袖来捂。
“敬酒不会说话?”纪渊狠道,“重喝。”
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喘,谢霖看着袖口溅的猩红半点,收了衣角,依旧斟满饮尽,一言不发。
烈酒入喉,烧胃烧心。
“重喝。”
身后传来的声音比酒更令人心寒,谢霖毫不犹豫又是一杯下肚,却怎么也不张嘴。
纪渊有意挫挫谢霖的意气,但看着谢霖弓着腰咳嗽,月白的衣裳随着瘦弱的身躯一颤一颤,不由得松开了搭在戏子身上的手。
对面的李为有些看不下去,他父亲与谢霖同为翰林学士,平时父亲口中的青年才俊如今在自己面前受辱,他着实不忍,而且谢霖较他年长,职位也比他高,如此反复实在上下颠倒,于是赶在纪渊开口前举杯,回了谢霖的敬酒。
“多谢谢大人,在下实在不敢当。”
本想就这么算了的纪渊被人截了话头,悻悻冷哼一声。
他本就不再想折腾谢霖,刚刚也是一时酒意上了头,现下看着谢霖止不住地咳,正经跽坐的身子仿佛较上次见面清减了许多,本就细瘦的腰如今看来更是不堪一握。
今日风冷,不晓得他怎么只穿了一件单衣出门。
终究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纪渊叹息,他和谢霖本不该如此,谁叫枕边人心肠歹毒,过往风月情谊也烟消云散了。
看着熟悉的背影,纪渊不免忆起往事……
当年谢霖是大皇子纪含的伴读,而纪含是纪渊最好的哥哥,三人常常一起读书作伴,也有过一段快乐时光。只是纪渊没想到谢霖私下污蔑纪含,最终让皇上遣大皇子到北境,永不得归京。那之后纪渊便恨透了谢霖,尽量不与他相见,只是不知他又使了什么手段,让皇上许他做自己的侧妃。婚后不免相见,纪渊恨谢霖手段刁钻,便时时用他所求之物欺辱他。
彼时谢霖还撑着年长者的架子教他夫妻相处,恩山义海,他便纵着外界嘲笑谢霖委身为妾,当时孩童玩闹,唱着歌谣冲谢霖扔泥巴,弄得一身白衣尽是污泥,后来谢霖便只着青衣,不再穿白。因为众说纷纭,谢霖又拿出妻子的模样,天天追问他的行踪,他嘲讽为妾者善妒当休,日日不着家。渐渐地,耳边谢霖管教的声音变少了,有时他回王府一住一周,两人一面也见不到。之后再见,纪渊只觉得谢霖一次比一次瘦,且咳疾迟迟不愈,但纪渊恨他害了纪含,也没有请太医看顾。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谢霖穿了一身白,来这烟柳地寻他。
“回家吧。”
耳边传来谢霖略带嘶哑的声音,纪渊惊觉,闷声放开怀里的戏子,起身拂袖而出,听得谢霖向钱李二人道别,而后跟在他身后。
轿里很暖,纪渊率先进了车厢,等了许久,马车都动开了也不见谢霖上来,窗外一看,却见谢霖孑身一人走在车后面,细白的身影看起来摇摇欲坠。
纪渊叫停马车,扬声问谢霖怎么不上车。
谢霖远远立在后面,幽莹的月光照不明白他的身影,只听遥遥一声:
“霖身份卑贱,不敢上车。”
纪渊看四周也没停第二辆车,问道:“你的车呢?”
“霖步行而来。”
秋季夜里湿冷,谢霖就这么着着单衣踏霜寻他,纪渊不由有些头疼:
“养之……上车吧。”
这是二人一贯的默契,若是争吵了不快了,唤了小字,就是低头。
谢霖没再固执,悉簌簌上了车,但即使坐在软凳里,身体依然止不住的寒颤,纪渊看他像是冻麻了,还是没明白为什么出来寻他。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谢霖看向窗外,淡淡来了一句:“今日中秋。”
中秋月圆人团圆,谢霖孤身一人许久,节日却还奢求一点气味。
车里两人都静了,陡然一起过节,两人都不适应,马车到家了也没有讲一句话,纪渊先下了车。
夜色深重,谢霖眼神不好,一眼看过去一个黑影杵在门口,便出声询问:“纪渊?”
影子回头,看谢霖狐疑的模样,似是不信他会等人一样,心里又一股气堵着上不来,想要拂袖离去,忽然忆起谢霖眼神不好,晚上有盲疾。
“看得到吗?”
“能走。”
他倒是惜字如金!纪渊又等了等,看谢霖慢慢挪腾着脚步,也没有想要找他说话或者寻他帮忙的样子,冷言发作:
“大人半夜找本王回来,就是为了在这风里等你吗?”
“殿下可以先回房。”谢霖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仿佛听不懂纪渊在说什么。
“好,”纪渊气笑了,“今日中秋,好个中秋!谢大人倒是好大的面子!”
言毕,人就气冲冲走掉了,适才迎上来接人的管事和仆从也呼啦啦全跟着去了。
好大的面子,谢霖心想,他一个妾室,哪来这莫须有的面子。
谢霖手心里全是汗,他在黑夜里与盲人无异,适才的三杯烈酒如今在胃里翻腾,凉风又激得人鼻腔疼痛,在纪渊面前一直忍着,终于摸索着扶住一棵树,先是断断续续吸了一口风,接着便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咳疾引发干呕,带来的窒息令人头晕,浓重的夜色让谢霖走得很慢,王府里的路他大概也熟悉,谢霖就这样摸索着前行。
眼睛是他先天不足,一直如此,只是从前夜路并不需要一个人走,总有人牵着他小心避开每一处危险,保护他免受黑夜侵扰。
“谢霖哥哥这边走!”
许是黑夜让人恍惚,谢霖又想起以前住在纪含府里的日子了。
子静……谢霖叹着纪含的小字。
若是你当时知道留我在京会是如今这般光景,定会带我一起去北境。
只是留下子洄独自在这吃人的京城,谁能舍得。
第02章 学堂往事
谢霖始终记着和纪渊第一次见的时候。
少年夺魁,谢霖破格和皇子们一同到弘文馆学习,那时他喜欢穿月白衫,大皇子纪含也总是一身白衣,两人功课又是最好,志趣相投,形影不离,于是常常被同窗学子嬉笑为弘文双璧。
谢霖惶恐这个称号,称自己出身布衣,纪含倒很是接纳。
“我的母亲也出身平民,你我不分贵贱。”
纪含是崇明帝最大的孩子,只是母妃身份卑贱,所以一直住在宫外,为人温润如玉,也没有皇家做派,散学后会邀请谢霖去他府里继续尝茶谈书,谢霖往往拒绝,但有时敌不过纪含频繁邀请,也去过几回。
那时他第一次见到纪渊。
纪渊虽是崇明帝最小的孩子,但是由皇后所出,也是崇明帝最疼爱的孩子。皇后生下纪渊不久后便撒手人寰,或许是同病相怜,纪渊常常出宫与纪含同住。
那天他与纪含刚进王府,一个小孩便扑上来抱了他的腿,嘴里喊着:“哥哥哥哥,你总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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