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锦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气焰顿时被掐断了,耸着肩垮着脸道:“半分也没有,父皇考校一向刁钻,明日一过,只怕要先抄十天书才行。”
忽然想到了沈瑞在早膳前的承诺,换做从前,只怕早就一把将人扯住缠问了,但经历了方才那一遭,萧明锦决心再等等,表哥定然会喜欢懂事听话的。
但他那点心思着实是藏不住,也只剩下没有问出口了,行动间却百般的抓耳挠腮。
沈瑞瞧了好一阵,生怕他路过哪一处山石的时候便攀附上去,抬手将一步快似一步的小太子拎了回来道:“放心,既然说会给殿下想法子,便不会诓骗。”
萧明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心中也知道自己的动作实在是太明显了些,但委实没法子,父皇考校时那张脸每次历经一遭便要做个三两天的噩梦,连饭都吃不下。
沈瑞将人领回了自己的院子,春珂已经新搬来了桌案木椅摆在树下的阴凉处,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萧明锦心中忽然升腾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他转头看了看躺在藤椅上合眼养神的沈瑞,最终还是将要问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江寻鹤那厮肯定就不会质问表哥,他也不能耐不住输掉。
春珂重新奉了茶盏放到桌案上,轻声道:“殿下先休息一会,消消食吧。”
萧明锦看了看那茶盏,他现下休说喝茶了便是灌点风进肚子里都嫌堵,但不知为何心中却又一种预感便是,倘若现下不喝,一会儿铁定更加喝不进去。
于是,今日出门诸事不顺的小太子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咬了咬牙端起来,方一掀盖子便发现了端倪,那茶盏中的并非是茶水,而是消食的酸梅汤。
他说什么来着?表哥心中有他!
萧明锦连忙小口喝进去大半,刚将茶盏放下,便听见身后一点细碎的脚步声,一转头正对上手中握着书卷的江寻鹤。
明明应当是仇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场景,却因为萧明锦方才喝的那一杯酸梅汤硬生生将氛围周转了一下,他现下可不是被小白花平白拿捏的,表哥对他可是看顾得紧呢。
沈瑞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掀开眼皮瞧了一眼,懒散地打了哈欠道:“哝,殿下的救星来了。”
萧明锦闻言怔愣了片刻,不可置信地指了指江寻鹤道:“表哥说得法子便是……”
沈瑞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将毯子往上扯了扯,遮到了膝上,把那点寒意都阻隔在外,看着萧明锦一副生死不平的模样,又好心添补了一句:“考前押题。”
萧明锦顿住的脑子终于开始运作,他忽然觉醒了一般大喊道:“孤不要他,表哥分明说的是会亲自帮孤。”
沈瑞被他突然的大喊惊了一下,懒得同他分辨自己方才说得话中究竟有没有“亲自”二字,痛快道:“好啊。”
萧明锦还张着嘴想要争辩,猛然一听见他应承愣了一瞬,随后生起些喜从天降的不真实感,方朝着沈瑞迈出一步,便听到他说:“只是凭着我的学识,殿下当真觉着能应付过陛下的考校?”
萧明锦迈出去的步子还不等落地,便又悄悄收了回来,即便他对表哥满心孺慕,却也委实没办法闭着眼睛将表哥的学识吹到天上去。
“所以。”沈瑞扬了扬下巴示意着萧明锦,后者满心满眼的委屈,却也知晓江寻鹤大约当真是他最后的救星了,只能慢慢磨蹭过去。
不甘心但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学生见过太傅,请太傅赐教。”
江寻鹤好似对方才的动静个浑然不觉般,只有见到萧明锦行礼,才合手回了个礼,颇有点遗世独立的意思。
萧明锦即便面上看着斗志昂言,但心中却不免泄气,活该他能做娇弱的小白花,自己只能做被嫌弃的破烂小草。
若是这会儿有面铜镜,萧明锦估计就会发觉自己有那么点江寻鹤的精髓了。
他方一坐定,春珰便端着诸多吃食进来,萧明锦立刻高扬起头,试图向江寻鹤炫耀表哥对他的偏爱。
但没想到春珰径直将吃食摆在了那狐狸面前,他脖子都快抻长了,才有最后一小碟子山楂糕摆在他手边。
萧明锦在心中冷笑一声,泄气?他要将这花连根刨出来,将他所有的叶子都扯下来,把他揉烂、踩碎、埋进土里做肥料!
心中跟斗鸡似的,身上更是挺得笔直,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威仪。
沈瑞倚在藤椅上,掩盖在毯子下的小腿轻轻晃者,看着萧明锦明显兴起的斗志,眼睛愉悦地弯了起来。
孺子可教,不枉他费了一早上的苦功夫。
明帝考校时越满意便越会叫江寻鹤在太傅这个位置上做到地老天荒,朝中哪还有什么比储君更重要的位置?
他没了旁的可能,也就没了依仗,更不必说像原书中那般在朝中掀起百般的风浪。
现下就连储君都越发看他不顺眼,而这种不满会在他的盘算下越发地充盈,待到储君登基,只怕会更有意趣。
沈瑞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地敲着,发出一声声细微的响动,萧明锦提着笔听学了,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斗气,大约是发觉了江寻鹤押题的精巧之处了,就连对他的敌意也消散了几分。
沈瑞不急着去催动,过急便会产生惰性。
他懒散的合上眼养神,唇角却轻轻勾了起来。
江寻鹤,你能依仗的还有什么呢?
第078章
日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地晃眼晒人, 即便萧明锦坐在阴凉处,也仍然无法避免地烦躁起来。
就连落在纸页上的字迹也逐渐晃了起来,他抿紧了唇, 勉强将心神安定下来,但听到那点细微的瓷器碰撞声还是无法完全将其啊忽视。
他趁着江寻鹤转身的功夫,悄悄回过头看向沈瑞, 后者正躺在回廊下的藤椅上, 端着白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冰镇梅子汤,萧明锦甚至能瞧见从碗口漫出来的冷雾。
旁边还有几个丫鬟摇着绢扇, 生怕将人热到,桌案上更是摆满了各色的冰镇果子,个个鲜亮饱满, 但即便是这样, 那手指仍是在其中挑挑拣拣, 好像有什么不顺意般。
中都虽然靠北, 可现下也仍是早午温差极大,白日里晒得紧, 又不比着夏日,制冰避暑都有着相应的由头,对于这些个富贵人家反倒是难捱一点。
百姓或许还会因着不似夏日那般酷热而松泛些,可明帝想来想要做一个千古内贤明的君主, 从来不许宫中过于奢靡,最热的天气一过, 便不许宫中再用冰。
但对于萧明锦而言, 没有了吃冰镇果子的这条名目, 秋晒简直是扼着他的脖子似的难受。
况且中都之内的世家也各有各的难处,多是吃着各地的供奉, 不能说拮据,却也远不及沈家这般用度奢靡。
因而一年四季都存着冰的,大约也只有沈瑞这院子了。
萧明锦正看得眼热,身前的书页上忽然落下竹尺,这玩意儿他可太熟悉的,每日江寻鹤便把它拢在袖子里带到东宫,等讲完学又悠悠地带走,好似生怕一个愰神萧明锦便会将其折断,顺便毁尸灭迹般。
虽然他也并非全然没有生出过此等的心思。
但本就被日头晒得心头冒火,现下再一瞧见着竹尺,简直要借着这个劲儿烧起来了才好,即便这玩意儿在江寻鹤手中还从未真正落到他的身上却,当一见面仍是分外眼红。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江寻鹤站在他的身前,手腕一动,竹尺便落在了其中的一段上道:“此处为千古明君行事之典范,殿下要谨记。”
江寻鹤今日所讲的东西并不比从前少,但特意强调要“谨记”的地方却不多,萧明锦心中知晓这就是所谓的押题。
但他这些年每月都要被父皇考校,每每出题都十分之刁钻,即便他将文章背得滚瓜烂熟,也仍然是逃避不得。
若是他某一次向母后诉苦告状了,那月的考校定然更古怪些,偏还都是借着学过的文章发作起来的,叫人半点把柄也抓不到。
几次过后,他也曾想办法押题,但最后只会叫精力分散,连文章都背得不通顺,受到的责罚也就更苦些。
久而久之小太子学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顺其自然,左右他想明白了,父皇考的那些东西他也未见得日后便会用上,更谈不上什么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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