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必说这才下早朝,就算沈瑞起了个大早,二人也是连面都见不成的。
那这祸事只能是在昨日夜里惹的。
沈钏海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江寻鹤,一个寒门出身的,中都城里一没有妻儿老小,二没有宅邸田产,没钱没权没势,唯有一张脸还算耐看……
沈钏海越想越心惊,越是府门高的世家里,越是易生些龌龊事来,那些个纨绔子弟身边养个漂亮的丫鬟小厮也不算什么稀奇。
沈瑞惯来是什么祸事都敢惹,却唯独还没犯出什么强抢民女之类的,这件事也成了他为数不多的慰藉。
却不想,头一遭开荤,就开了个大的。
沈钏海的目光沿着江寻鹤的身量寸寸审视而过,最终难堪地合了合眼,他总算知道那混账怎么今日起这么早,还站在府门口,根本就是才从外面回来!
穿的那一身守丧似的,也根本就是趁着夜色行不轨之事方便吧。
再不济也是当朝太傅……
沈钏海咬紧了牙关,霍然跪下请罪道:“请陛下恕罪,是臣管教不严,养出这么混账东西来,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大胆,行如此不轨之事。”
明帝猛地一挑眉,不轨之事?
这词儿……行吧,拐带储君,倒也算是。
沈钏海见明帝没说话,只能狠狠心表态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会给江大人一个交代的。”
明帝越听越不对劲,他一扬手道:“等等,江大人固然需要一个交代,但朕似乎更需要一个交代。”
“陛下也需要一个交代?”
沈钏海霎时间声音都拔高了,他一脸惊疑地看向高位上的人,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件事全是他想错了,但思绪却根本已经乱成一团了。
明帝猛地一拍桌子道:“沈靖云把储君拐带出宫,难道不需要给朕一个交代吗!”
沈钏海被下了一个哆嗦,神情却缓和下来了。
若是他刚一进大殿就听闻这般消息,或许还有些无措,但经历了方才那一遭,现听了这般大的罪名竟也觉着不过尔尔了。
他转头看向江寻鹤求证,后者不知为何,耳廓有些泛红,面上却仍是冷清清地道:“沈公子将殿下拐带出宫,一并逃学了。”
沈钏海得了“苦主”的验证,顿时心中更安定了些,此事说得严重些,是拐带储君,说得轻巧些,也无非是顽劣的兄弟俩凑一堆儿去了。
更何况,明帝既然寻了他来问话,想来也是已经拍了人手去寻,不过是想借着此次机会敲打一下罢了。
如此,那江寻鹤此刻站在这里,便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思及此处,沈钏海再不似方才那般和善了,他合手沉声道:“此事的确是犬子行事无端,只是……殿下却并非头一天听学,先前秦太傅所在时便从未出过此般岔子,可见也是有缘由的。”
明帝怒极反笑地瞪着他道:“你倒是来跟朕说说,什么缘由!是圣人言叫他们逃学出去的,还是治国策叫他们逃学出去的!”
“陛下息怒,江太傅纵然有才情,却到底是年纪小些,只怕行事多有差错,若非如此,殿下又怎会逃学?”
“以臣之见,朝中德才兼备者甚众,陛下应再为殿下仔细择选。”
他说这话时目不斜视,好似当真半点私心也没有一般,可殿中三人都很清楚,话既已经说道此处,便再不是一句“顽劣”便可打发的了。
江寻鹤一个寒门出身的,如何能方一入朝便被拜为太傅,明帝扶持他的那点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未必将其放在眼里罢了。
“你倒真是将自己择得干净,那为何太子从不曾逃学,沈靖云入宫不过一日便至如此?别忘了,太子是沈靖云亲自带出去的。”
沈钏海略垂了垂眼,看向面前的方寸之地,随后半点不退让地说道:“犬子虽不学无术、爱惹祸端,却从不曾逾矩,臣也想知道为何入宫不过一日,便至于此。”
“啪”
茶盏带着滚烫的茶水砸在了沈钏海身前,碎裂的瓷片在石砖上四溅而开,茶水沾湿了他的衣袍,他却恍若不察般说道:“陛下恕罪,臣实在是肺腑之言,臣即刻便出宫,定将殿下亲自护送回宫。”
明帝此刻瞧见他便生气,挥手道:“滚,若是出了差池,你就提头来见。”
“臣,领旨。”
沈钏海霍然起身,走出了大殿,他与明帝都知晓,沈家绝不是轻易便可动的,而明帝也绝不可能轻易退让,眼下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宫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他听着殿内传来一声不太清楚的打砸呵骂声,目光渐渐晦暗。
江寻鹤,留不得。
——
马车穿过闹市,外面吵嚷的声音不断传进车内,但到底是一大清早,人不算多,又有往来送人运货的车马同行,夹杂在其中也就不算太显眼。
声声叫卖声入耳,催的萧明锦有些心痒,恨不得现下就能去街上好好逛一逛。
沈瑞听着那点窸窸窣窣的动静淡淡道:“方出宫没多远,你现在下车,半盏茶的功夫就被抓回东宫了。”
萧明锦握着帘子的手顿时僵住,他苦着脸回过头,沈瑞仍是合着眼,半点不理会他。
他觉着自己似乎是被诓骗了,可到底难得出来,可叫他现下转头回去,他又觉着憋屈,琢磨了半天,也只能乖乖地重新坐回到沈瑞身边。
“孤听说,元楼的饭菜、倚湖居的酒皆是中都上乘,表哥会带孤去品尝的吧。”
萧明锦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应,他有些不甘心地扯着沈瑞的袖子摇了摇。
沈瑞懒散地掀开眼皮看他,他斜倚在金丝软枕上,一只眼合着,一只眼半搭着瞧人,好似风月酒场里浸透的一般。
萧明锦微微一怔,便见他开口道:“殿下以为这中都之内,有多少人能食元楼之饭菜,饮倚湖居之酒水?”
萧明锦抿了抿唇,面上显出几分无措来,半晌才小声道:“城中多世家、官员,另有富商不计其数。若非如此,元楼岂会多年兴盛。”
“此言不假。”沈瑞将手拢进袖子里,合上眼道:“可这汴朝上下又有多少生民?”
第032章
马车驶进一间颇不起眼的小院,院门再打开时,便连车马都隐入市井之中,再惊不起波澜。
车厢陡然变得逼仄起来,萧明锦贴在沈瑞身侧,有些不舒服地扯了扯衣领,脖颈间已经被粗麻衣服磨得有些泛红。
他转头想找沈瑞抱怨,可一瞧见沈瑞身上的料子,顿时连委屈也顾不上了。
“为何只有孤要穿这般粗麻衣服?”
沈瑞大约是睡得着实少些,又夜夜不安稳,因而这会儿头开始隐隐作痛,他单手撑着头,手指揉着额角试图缓解这点疼痛。
听了萧明锦的抱怨,他轻笑了一声,实在没什么诚意地哄道:“你是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合该如此。”
萧明锦瞪了瞪眼睛,却被早就有所察觉的沈瑞轻巧地堵了回去。
“难道殿下不想将来做一个人人称颂、万民敬仰的明君吗?”
萧明锦梗着脖子憋了半天,最后只有些不忿地吐出一口气。
马车轧过石砖路,一路从城门驶出,最后落在颇不平坦的黄泥路上。
萧明锦被拘在狭小的车厢内,颠簸得横竖难受,他掀开帘子向外张望一眼,却发现早已经离中都城大老远了。
萧明锦难得几次出宫也不过是跟着父皇一起去南山狩猎,那自也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吃食用度半点不差,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表哥不是要孤去瞧民生?可这荒郊野岭的,哪有什么民生?倒不如带着孤去吃元楼的饭菜。”
萧明锦一边说着,一边还忍不住眯起眼睛,有些嘴馋地舔了舔唇。
沈瑞有那么一瞬间,难得地怀疑起自己的盘算是不是尽是错处。
这横纵之间,变数颇多,世家、皇权、民生,还有那漂亮鬼,稍有一个变动,便是全局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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