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靠近了冷湖。
江泫已经穿戴整齐了,身上是宿淮双挑来的一套绣着银丝线的白衣。雪白宽松的外袍,衣摆漫着精致的暗纹,是白梅的纹样。中衣被银色的腰封一束,腰身便显得纤细挺拔,长发仍是湿的,松松地散在背后,和衣摆一同搭在青石板上,如同一泓鸦青色的清流。
他正背对着宿淮双,在找蒙眼的束带,边找边想:好吧,撤回前言,还是有点儿不方便。若不是顶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走出去实在有碍观瞻……
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束带就在江泫手边一寸远处,然而江泫的手指背离它而去了。宿淮双快步上前,伸手便要去拾,谁知足下带风,还没靠近,那束带便轻飘飘地入了水。
宿淮双:“!!”
他睁大眼睛,立刻向前探身,试图抢救。但他忘了自己是个姑且算是个躺了半月的伤患,还未好转的身体大不如前,就这么直直地追着束带扑离岸边。江泫察觉情况不对,稀里糊涂地伸手去抓,被却少年错手一拉,两人一同坠入灵泉之中。
扑通一声巨响,湖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江泫骤然入了水,耳边一片蒙混的水声。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动伸出了手,握住少年拽着自己的手,要将人往怀中拉,谁知有眼睛的宿淮双比他动作更快,一眼便盯准了江泫的位置,一阵水流涌动声过后,迎面而来的便是少年湿淋淋的胸膛。
宿淮双伸出双臂把江泫死死揽住,骤然入水,冻得头皮都快炸开了,呆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要顺着水势向上走。江泫被他箍得呼吸不畅,担心宿淮双在水下憋死,一手环住少年的背,空出另一只手,掌心金色的灵光逸散。
灵气入水,这一整片冷湖都变成了江泫的手掌。泉水泛起璀璨的金光,脚底涌起一道力度温和的水流,随着江泫的意愿翻卷回溯,将二人托出水面。甫一出水,宿淮双理智回笼,立刻按住石板,顺水将江泫推回岸边。
他被冻得脑子都快转不动了,只知不能让江泫这样在水中泡着,江泫又看不见,被他推着向岸边走,后背磕上坚硬的石案,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声响一出,少年更是六神无主。两人如同没有灵力的凡人一般,在水中扯来扯去、纠缠了半天,惊起一池汹涌的水浪——宿淮双是完全忘了能用灵力,江泫则是刚想凝神找找岸边的位置,就被动地被宿淮双挪走注意力。
约莫小半盏茶的时间后,两人终于上了岸。没想到捡个束带能捡来这么一出,江泫坐在岸边的青石板上,感觉浑身都在湿哒哒地淌水,宿淮双跪坐在他对面,抬眼一看,立刻呆了。
这下同方才不同,江泫浑身都湿透了。那身轻飘飘的衣服紧贴在他身躯上,勾勒出清瘦高挑的身形,看着并不如何壮实,更像是凡尘中的文人,让人难以想象他举剑横刺的情景。长发散乱,一半搭在左肩,一半垂在身后,碎发湿淋淋地贴着白皙的侧脸,清澈的水珠顺着额顶淌过细长的眉,被深黑的长睫挂得细碎一片,落入黯淡无神的眼睛里。
看见他的眼睛时,少年感觉心狠狠地揪紧了。他抿唇,等待身体受寒时那阵难捱的僵涩过去之后,才压住冻得发抖的呼吸,试探着向江泫伸出手,指尖隔着几近于无的距离,轻轻抚过江泫的眼睛。一边抬手,心脏一边砰砰直跳,知道自己现在只是因师尊眼睛看不见才敢这样做,是趁人之危。然而踌躇愧疚之下,更添几笔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哪知指尖即将碰到江泫的眼睛时,竟听他轻轻地斥了一句:“你这逆徒!”
惊骇油然而生,宿淮双没想到江泫能察觉到自己僭越之举,慌忙后退几步,道:“弟子越界,请师尊恕罪!”
然而江泫其实什么都没看见。他只觉浑身湿淋淋的,有水珠顺着脖颈淌进衣物里头十分不适。背上被磕到的地方不知为何火辣辣的疼,再加上原本就捡不着的束带此时更是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憋住,轻轻斥了一句。
说是斥责,无奈更多。斥完这一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向前俯身探手,果然摸到了“五体投地”的宿淮双。
少年的衣物头发也湿透了,肩背僵直,浑身冷得像冰。江泫掐诀将两人身上弄干,将诚惶诚恐的宿淮双拉起来,让他带自己回屋里。进屋以后,指挥他燃了几张炎星符,又关了门窗,好一会儿,屋内终于暖和起来。
……遏月府暖和了,说出了估计上清宗都没谁信的。
宿淮双在凳子上坐得笔直,江泫坐在他不远处,察觉到屋内僵硬尴尬的氛围,默了一默,开口解释道:“我没有生气。”
宿淮双闷闷地道:“嗯。”
江泫又道:“眼睛也不是什么大事。少一双眼睛对我来说影响不大。”
——虽然方才他还在池边两眼一抹黑地摸索,但此时他这话说得相当坚定,不禁令听者深信不疑。若是宿淮双没看见过那副情景,他就信了。
只是他看到过,还为此闹出一出乌龙,让江泫和他一起入了水。江泫在世人心中向来是无所不能的,因为他被添上一条目盲的瑕疵,让宿淮双心中愧疚与自责排山倒海一般涌起。他不知道如何去接江泫的这句话,茫然地从木椅上起来,想要靠近江泫,又不敢挪动脚步。
江泫听见声响,却以为他是累了,道:“可要去床榻上休息?”
宿淮双低低道:“我不累,师尊。”他鼓起勇气,向江泫那边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道:“您的眼睛能治好吗?要我做什么?”
江泫一愣,正想回答,却被少年用极其轻柔的力道牵起一只手,下一刻,温热的额头贴了上来。宿淮双单膝及地,额头轻轻抵着他的手背,阖着眼睛,声色微不可闻,却近乎虔诚地道:“淮双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江泫没忍住,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
“只是暂时的。”他温声道,“此事交给重月君,你只需好好休息。”
又道:“醒来以后感觉如何?可有不适之处?可有何处疼?”
宿淮双一句一句地慢慢回道:“感觉很好。没有不适的地方,不疼。”
江泫道:“既如此,便回浮梅殿吧。遏月府对你来说过于寒冷,炎星符时效不长,终究是会受寒的。”
宿淮双握着他手指的力道紧了紧,似乎疑心自己要被赶走,用几近破碎的声音轻轻哀求道:“师尊,别赶我走……”
江泫无奈道:“我不是要赶你走……”
最终,江泫拗不过宿淮双,还是让他留下,静养几日。期间重月来看过几次,送来几只玉瓶,都是给宿淮双固元凝神的丹药,为防万一,她将宿淮双单独叫去屋外,严肃地嘱咐道:“伤你元神的妖兽非同小可,近日无论想做什么,都记得不要下山,不要靠近苍梧山底。”
“也不要让你师尊下去,一定记得照顾好他。”
宿淮双一一应下,表示自己知晓了。重月观他行事稳重,也放下了心,又听少年问道:“这些丹药,没有给师尊用的吗?”
重月道:“他的情况,并非依靠药物就能解决的。”见宿淮双抿唇,神色沉默,眼底却有些失落,想到师弟的这位弟子并非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徒,知道江泫为他受损,这些日子想必心中极不好受,于是软下神情,温言宽慰道:“无需过多介怀,他向来是这样的性子。若有谁在他身后受了伤,他便全然认为是自己的责任,一边心中愧疚,一边要将仇敌追死方才善罢甘休。”
“他既替了你,便是他自己的选择,尊重便是,无需为此沮丧难受。”重月道,“若想让他开心,便在这次九门大选中出赛夺魁,让世人看看净玄峰的新秀。”
她的目光缓缓滑过宿淮双的面容,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感叹道:“他已经……很久不曾收过亲传弟子了。”
宿淮双垂下垂下眼帘,郑重地应道:“弟子受教。”
他的心中早已列起一张诏死状,夔听与戴黑纱斗笠之人皆在其上,已经到了与风氏、弑父弑母之人并行的程度。九门魁首与之相比实在微不足道,但若能让师尊高兴,便随手取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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