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哑声道,“我先带你回去,你别动……”
灵力源源不断地被灌注入剑锋之内,长剑发出恐惧的嗡鸣。但江泫什么都做不了。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手足无措的时刻,心脏重重一跳,感觉被人攥住了呼吸,脑海里头一片空白。
绷紧神经回想半天,江泫想到了一个最简单的方式。
他已经用一只手撑住宿淮双的身体,另一只手拔出头上束发的木簪,刺开胸膛取了一簪心头血。宿淮双浑浑噩噩,无暇注意他,正方便江泫行动。
他用指尖揩了血,凭着感觉在宿淮双背后命门的位置上划了几道。这是最简单的护心符,不论是谁的灵力都能催动,正好借宿淮双的灵力开了,勉强护住他的心脉。衔云被放去了一边,两人跪坐在带血的泥泞里头,无论哪一个状态都不太好。
不知过去了多久,江泫周身灵感一松,感觉一直压抑身体的邪灵气息骤然消散。若此时用灵识探,便能知道翳影已然死去,正化作黑雾被宿淮双体内的灵力斥出。
翳影死了,他也完全没意识了,连江泫的肩膀都靠不住,倒进一边的枯草里头。
江泫心脏狂跳,耳边隐现嗡鸣。
他伸手将宿淮双翻过来,一边探他颈侧的脉搏。探脉搏的时候,好一会儿他都没感觉到应该感觉到的动静,不禁心中发凉,又察觉到是因为现在自己太紧张了,闭目连念好几遍静心咒,费尽力气将紊乱的呼吸平复下来,才重新将手贴了上去。
夜里头的风又干又冷,江泫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好一会儿,才从自身胸中的震鸣里头分辨出来指尖传来的、微弱的震颤。
一下、又一下。脉搏在江泫手底下跳动,他立刻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瓶历元丹,倒出两粒喂给宿淮双,打算习惯性地走流程,攥住他的手给他渡些灵力,灵台一滞才又回想起来,自己的灵脉暂时被封住了。
江泫动作顿了一下,忍住了想怒骂翳影的冲动,冷声道:“衔云,把这些杂碎都清理了。”
有些被他的血吸引过来的鬼物与凶兽,正在密林之中徘徊。
剑灵没有出现,长剑却应声出鞘,飞进黑压压的树丛里头。
江泫又给宿淮双喂了些续命固元的丹药,等待他呼吸脉搏都慢慢稳定下来,才伸手握住本命剑的剑柄,一手按住伤口、一手将剑锋慢慢从宿淮双的身体里头抽出来。
他从没碰见过这种情况,动作看起来颇为冷静,实际上脑海之中一团乱麻。在这个世界活了那么久,他没受过什么大伤,身边也没什么人需要他搭手去处理伤口,这样浑身是血满手鲜红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好容易将长剑取出来,江泫用手按住伤口,慢慢等待喂进去的那几枚丹药发挥作用。生血固元止血聚灵的都有,入口之后蕴藏的灵力顺着经脉流淌,好一会儿后伤口的血总算是止住了。江泫动作小心地将宿淮双翻过来,见青年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额角和颈侧的可怖青筋已然隐去。
江泫打算先将他带回庙中去,结果手臂一动,自己的伤口就开始哗啦啦地流血。他胡乱在伤口周围拍了几道,背起宿淮双、将衔云召回袖中,有些艰难地回了庙宇后堂,将人放回干净的青席上。
他松了一口气,开始愁云惨淡地思索接下来怎么办。
原本打算是喂了血,等个一炷香,翳影怎么都该被压下去了。但没想到宿淮双对这种事如此抵触、也没想到翳影夺舍如此之快,更没想到他对自己如此下得去手,直接一剑将身体扎了个对穿,现下人事不省,颇有些无所谓自身死活的疯态。
算来算去,江泫心中后悔,觉得是自己思虑不周。
那时候他应该慢慢来的,急躁没有好结果。正是因为他太急躁,宿淮双才会受这么重的伤。
边想边踱步,脚下踩到了枯冷的柴堆。它们早就不燃了,如今后堂视物全靠江泫掷出的那一颗夜明珠,它映亮主人沾满鲜血的长袖和衣摆,触目惊心、狼狈异常,且由于现下失了灵力,连用净尘术清理一下都做不到。
江泫默了片刻,认命了。他就顶着这么一身狼藉在宿淮双身边坐下,没有弄脏青席的打算,于是坐到了席边的地面,背对着熄灭的火堆,静静地守着宿淮双。
青年躺在竹席上头,脸色白得吓人,甚至好像比方才翳影附身时还要白些。江泫盯着看了一会儿,安慰自己没准儿是衣服太黑了,所以衬得脸色很不好,如此在心中反复念叨几句,又凑近了些,伸手覆上宿淮双的额头。
温度很低,一额头都是冷汗,疼得够呛。江泫独独没带止疼的丹药,抿唇撕下一片尚且干净的衣角,将他额头的冷寒擦拭干净。
宿淮双安分地躺了一会儿,很快翻过身去,紧紧地缩成了一团。江泫看着他,这才感觉到冷。
他手臂上的那一道伤口不浅,同样流了很多血,胸口被刺了一下,取了点血,现在坐在堂中,半个身体都是冷的。这么两道伤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宿淮双有多难受。江泫于是起身出去,挑挑拣拣拾了些柴枝进来,用火折子点了燃了,搭起一堆温暖的篝火,将宿淮双往火堆边上挪了挪。
果不其然,他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来。
江泫拨开遮掩他面容的凌乱额发,目光有些怔然。
第二日日光一亮,他将衔云留在宿淮双身边,独自去了镇上,买了些有阵痛功效的药物、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回来后守着等灵脉的桎梏被冲破,唤来了栖鸣泽的拨云鸢。
他将宿淮双带回了栖鸣泽,藏在了栖鸣泽的禁地之中。与族中人斗智斗勇许久,总算平安无事地等到宿淮双将伤养好;他离开栖鸣泽那天,由江泫亲自送出去。他们并肩坐在拨云鸢之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宿淮双目上被黑布缠得严严实实,丝毫没看清出入栖鸣泽的路。他们在涿水分别,此后命运相错而行,九洲太大,江泫在而后数年的生命中,都未能再见他一面。
第76章 净玄渡心1
江泫醒过来之后, 发现自己躺在了床榻的正中央。
原本昨晚上疼得脸色苍白的伤员此时已经不见踪影,江泫坐起来环视四周,确认了这是宿淮双的房间。起身穿戴整齐后, 拉开门扉,扑面而来纯净的雪色, 晃得他微微移开了目光。
等再将视线挪回来之后, 江泫一怔。他上前两步,将手探出檐下, 接了数片簌簌的飞雪。
今日不知为何,雪下得格外大。天幕灰白一片, 漫天落雪静寂无声地笼下来, 覆去天地间一切杂声, 淹没生机、掩盖颜色, 原本艳艳不息的红梅被雪压塌了不少,凄凄惨惨地落地,寒风肆虐,死寂冰冷。
他在这样的寂静之中恍惚良久, 见一人拨开梅花从院子里头绕出来。是岑玉危,他今日没去九仙台上,反而守在院子里头,似乎在设阵试图救一救这些被雪压塌的梅花。
见江泫出来, 他立刻从梅花树底下绕出来, 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温润的眼瞳之中透出些微喜悦之色:“师尊!您的眼睛好了?”
江泫颔首。
岑玉危又道:“您看今日好大的雪。净玄峰已经许久不曾下过这么大的雪了,弟子今晨卯时醒来, 站在院子里头看了好一会儿。”
江泫清淡的视线追着一片飞雪落地,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喜欢下雪?”
雪地中的岑玉危似一株朗朗青竹, 发顶肩头落满了碎雪。他站得笔直,笑着道:“师尊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跟着您回净玄峰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雪。”
那时他穿着单衣,追着江泫飘飘的衣摆走,一路冻得够呛,却见前头的人背脊都不曾弯折半分,视寒流飞雪如无物,又似与它们融为一体一般泠然自在。
可惜这个问题拿来问江泫是没有结果的。他不着痕迹地将视线偏移几分,道:“暴雪天寒,压塌梅花。你在设阵?今日怎么没去九仙台?”
岑玉危却道:“师尊,九门会武昨日就已经结束了。”
江泫一愣,道:“结束了?”
青年点了点头。江泫让他先回走廊下来,眉尖微锁,道:“为什么没人叫我?淮双呢?”
岑玉危小心翼翼地从他旁边过,闻言答道:“我来叫过您的,师尊。只是您没有醒。淮双说不必叫了,让您好好休息……九仙台已收好,他现在在撷云殿中,等着宗主授印呢。仪式完成之后,便要送各家离开上清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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