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周的步履没有丝毫停顿,道:“公子告诉我,要是您问宿淮双有关的事情,我可以回答。”
没什么好问的。江明衍出手救下宿淮双,无论是为了向他邀功、还是有别的打算,都一定不会让宿淮双出事,甚至还会好生将养着。现在看来,前者居多。毕竟他已经站在栖鸣泽的土地上了。
江泫漠然的目光在江周背后走了一个来回,用毫无波澜的语调道:“江明衍死了吗?若没死,可见我那一剑并不重。”
江周猛地挺住脚步,攥紧双拳,看背影似乎真切地发了怒。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又将这份怒气压了下去,直到两人站在酉临殿后的偏门前,他都没有再对江泫说哪怕一句话。
正在此时,殿前遥遥传来一阵喧嚷之声。
江周眉尖一抽,似乎想去看看情况,想起身后有个江泫,生生忍住了。他把江泫带到一处偏院,向院中站着的人抱拳一礼,安静地退下,前往殿前查看情况。
江明衍就坐在院中,靠着竹椅,脸色有些苍白。见江泫来了,他合拢腿上的书卷,奉上一个乖顺的浅笑。
“又见面了,兄长。”
第127章 憾世无双1
江周道:“公子, 他醒了。”
江明衍正在案前濯花。木盆里的水面上浮着一大捧洁净的楹花,都是他今晨从树上摘下来的,洗濯干净之后, 就要拿去酿酒。
听见江周的话,他随手抓过一边的白绢擦手, 一边道:“这么快?绑好了吗?”
江周道:“绑好了, 跑不了。又暂且封了他的灵脉,收了剑, 现下没有任何威胁。”
“做得好。”江明衍随口夸了两句,心情很好地将白绢细细整理了放上桌案, 笑道:“我们去看看他。”
他的脚步很轻快, 江周看起来却不是那么舒坦, 一路上紧抿着唇, 面上笼着几缕愁云。拐过一处游廊时,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道:“公子,您这次真的做过头了。栖鸣泽是绝对不许外人进来的, 这是大禁,要是被发现,几位族老一定会暴怒不止。您花费了那么多的力气、苦心谋划许久,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怎能因为几个外人付之东流……”
江明衍的双手拢在袖中, 说的第一句话是:“江周,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他今日反常地穿了一身白,背影看起来温润儒雅, 赏心悦目。然而江周不消多想,就知道他现在一定在冷笑, 若自己再多说几句,气氛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好了。
他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江明衍缓声道:“几个半只脚快要进棺材的老东西,就不要这么忌惮了。做好你该做的事,不要忧虑其他。”
他今天的心情是真的很好。江周想。
平日江明衍最厌有人啰啰嗦嗦、更厌有人对他的打算指手画脚。除此以外,还有一条绝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说那位伏宵君的坏话。方才自己一番话三条皆犯,他竟然还愿意随口安抚一两句,足以得见心情愉悦。
为什么?因为伏宵君要来了吗?
直到现在,江周都想不明白,江明衍对那位尊座如此执着是为了什么。
实在太奇怪了。江明衍根本就不像是会将谁放在心里的人,更不会被谁如此简单地牵动情绪,连一句有关那人的谗言恶语都听不得。
不解之余,江周心中忧心泛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鸣台,向酉临殿去。
江周的住处在酉临殿,宿淮双此时正被拘在那座小院里头。江明衍那边方才踩上白纸鸢的背,这边江时砚已经避开禁制,悄悄绕进了江周住的院子。院子不大,与鸣台相比起来十分简陋,却很整洁。
今日他和江子琢才抄完了书,从禁闭之中被放出来。刚一出书阁,便有朋友传信,说江明衍今晨去了一趟酉临殿,再加上江周鬼鬼祟祟,怕是在密谋什么事情。
他瞳江子琢商量一阵,攥了几张隐匿身形气息的秘符备用,独自一人来了酉临殿,意在探听。他不常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站在院前的时候心中惴惴不安,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绕过禁制以后,找了个偏僻处附耳去听,竟然没听见人声,只听见一阵锁链相撞的叮当之响。
他心中一凛,却害怕有人在里头,不敢贸然放出灵识,只好悄悄用指尖将纸窗戳了个洞,眯起一只眼睛向内窥探。
视野有限,但并没发现里头有什么人。江时砚的视线微微一转,旋即顿住了,按在门上的手没控制住,又戳开几个洞,心脏重重一跳。
江周的房间里头立着几根锁仙柱,数根粗铁链从柱子上延伸下来,严严实实地捆着中间一个人!
从江时砚的角度,只能看见柱子后那人一头凌乱的黑色长发。铁链实在捆得太紧了,这种捆法,不是□□是什么?这人是谁?在酉临殿内被关了多久了?
在栖鸣泽内行这种恶事,简直……简直是丧尽天良!
江时砚心中怒火中烧,深吸一口气,趁着现在房间没人,探入灵力破开窗棂内的搭锁,拉开窗户,翻进去以后再重新合上。甫一落地,他便马不停蹄地向锁仙柱跑去,到了铁链前头,没刹住脚,一脚踩进一片快要干涸的小血洼里。
他顿时僵住了。
铁链绑缚此人的姿势十分不友好,两只手臂被高高吊起,躯干亦被缠得密不透风,脚踝上落着两只铁枷,双膝着地,是一个被迫臣服的屈辱姿势。
很快,江时砚回过神来,用净尘术将周边的暗红的血渍清理干净,蹲到他面前,小心地伸手撩开凌乱的黑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此人眼睑下几道干涸的血痕。出血量如此之多,让江时砚不禁怀疑他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然而越看越觉得这张脸熟悉,将他同记忆中的那个人对上号时,江时砚心中的惊骇已然达到了巅峰。
这是……宿淮双!
他震惊地道:“怎么会在这儿……”
话音未落,便见手下长睫一颤,宿淮双慢慢睁开了眼睛。
同以往沉静纯粹的黑瞳不一样,这次见到宿淮双,他的眼睛泛着诡谲森冷的艳红。在江泫眼中十分美丽的眼睛,放到其他人眼里,就带上了一种动摇心神的恐怖。
无他,正常人是不会长这样的眼睛的。红眼往往生在啖食血肉的猛兽身上,出现时往往昭示着危险与不详。且不论宿淮双的眼睛除了颜色,还有一道印记。那道银印如同刀刻斧凿出来的裂痕,落在血一般的眼瞳底下,随着眼球微微转动,天生便带有一种异族般的冷血与凶色。
但江时砚认得风氏的瞳印,回顾宿淮双的姓氏,只觉得骇然更上一层。
每个家族都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辛,江时砚是知道的。然而猝不及防撞见了这么一桩,只觉得复杂难言。
似乎察觉到自己眼睛的异状,宿淮双将艳红的双瞳微微一垂,道:“时砚。”
连日水米未尽,身上还有伤,他的声音粗粝沙哑得不像话。
江时砚应了,环顾室内一圈,又迅速去取了一只小碗,倒了点水喂给他,一边道:“你……你怎么会在栖鸣泽?你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江明衍抓你回来的?”
宿淮双抿下几口清水,喉间的刺痛终于减缓许多。
面对江时砚的问题,他缓缓摇了摇头,反问道:“这里是栖鸣泽?”
江时砚点头。
到了这个时候,他差不多也已经冷静下来了,将碗中的水蒸干、又将水放回原位,轻轻抓住宿淮双的手拽了下铁链,一边道:“我先救你出去再……嘶……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手底下的皮肤惨白,温度已经快跟拴在他手腕上的铁链差不多冷了。江时砚立刻察觉到不对,握住他的手将灵识向内一探,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江氏的封脉术……”他道,“江明衍把你的灵脉封了……怪不得这么冷……!”
他想为其解开,宿淮双的手却微微一动,反手将他的手扣住,意味着无声的拒绝。江时砚正想开口说话,却猛地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江明衍和江周来得太快了,给人的反应时间少到苛刻的地步。江时砚心脏直跳,视线在房内迅速走了一圈,当机立断将带来的符纸向身上一拍,扯乱江周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又将床帘向下一放,这才反身藏进墙边的屏风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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