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淮双被他往里头拽,趔趄几步,好歹稳住了身形,跟着往里头走。
“……七日回来。”他艰难地回答,“应当是要去接的。他不认识路。”
孟林喜道:“好啊!我亲自去接!”又道:“知道你今天回来,师兄为你摆了一桌子庆功宴。凡尘间若是哪家子弟考试高中,家中也是要摆一桌好吃的。”他一边揽着宿淮双往里走,一边数道:“全是你喜欢吃的,都不辣。只是有一样好东西得让你尝尝。”他俯身凑到宿淮双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了几个字。
宿淮双听了,神色一变,道:“孟师兄,还是不……”
“怕什么?”孟林打哈哈道,“人生中都有这么一次。”
确实,正常来说,人生中都是有这么一次的。宿淮双坐在桌前,端着酒碗想。
孟林顾及他第一次喝酒,特地给他挑了一只小一点的酒碗。岑玉危坐在另一边,温声劝道:“淮双,不用管他,快把酒碗放下。若是叫师尊瞧见了不好。”
闻言,宿淮双举着酒碗的手向下移了一寸。
孟林见状,噌地一下站起身道:“小淮双,你别管他。照我预测,师尊此刻正在打坐修炼,不会过来察看的。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好日子怎么能不喝酒呢?”
岑玉危毫不留情地拆穿他道:“峰中不会再有第二个好酒之人了。莫要荼毒师弟,去找你在别峰的同好。”
孟林道:“这怎么能算荼毒?这是荼毒吗?”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宿淮双低头,凝视着灯火映照下、泛着细碎暖光的清澈酒液。一些久远的记忆浮现上来,很小的时候,逢年过节,父亲便会启出一坛酒来,喝得酩酊大醉,再将他举过头顶,带着他去院子里看月亮。
……时间太久,分别的时候年龄太小,已经快要记不清父母的面容了。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咬着碗沿,仰头喝了一大口。少年第一次喝酒,虽然酒不烈,仍然被呛得脸颊通红。咳嗽几声之后,似乎酒气一下子冲到头顶,脑袋晕乎乎的,唇贴上酒碗,又闷了一口。
孟林看直了眼,夸道:“好豪爽!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呃……”
他夸不出来了。
宿淮双的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个白衣人,是冷着脸的江泫。这下暖黄的灯火未能将他软化半分,他面色不善地环视两位弟子片刻,冷声道:“抄《礼经》,三十遍。思过崖一日,明早去报道。”
孟林都快跪了。他扒着桌沿,试图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师尊,我……”
岑玉危忍无可忍,伸出一只手,将他的头猛地往下一按。
第28章 心照桃源2
原本打算等宿淮双休息到酉时, 再叫他过来封瞳。封瞳之后最好睡一觉,暂时不要用眼,因此晚上是最佳时间, 没想到江泫亲自去叫人,看见了一桌一个老好人、两个酒鬼。
说是两个酒鬼或许不是很贴切。一个已经是酒鬼了, 一个还是预备役。
哪家孩子第一次喝酒会一碗一碗往下闷的, 岂有此理!
江泫一向很惯着弟子,只是像今晚这样随意寻个由头聚众酗酒却是不能再惯了。岑玉危赶着被惯飘了的孟林去殿中取了醒酒醒神的丹药, 给他们一人喂了一颗,接着拎着宿淮双进了自己的寝居。
“坐。”他随意吩咐道, 绕去书案上去取从药王谷带回来的那只玄铁圆盒。
哪知铁盒到了手中, 他回头一看, 宿淮双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江泫:“?”
宿淮双心中发虚, 战战兢兢地与他对上目光,登时一个激灵,晕头转向地找了一只凳子坐下了。一坐下,他就白着脸开始检讨:“我错了, 师尊。我今晚不该……”
江泫淡淡道:“抄经与思过崖,你也有一份。”他垂眼又从案上取了一只朱笔,嘱咐宿淮双道:“闭眼,静心。”
宿淮双依言照做, 听见面前传来木椅挪动的声响, 紧接着是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江泫在他面前坐下了。
这距离对与他来说实在有点近,他摸不清江泫想做什么, 心中一上一下忐忑难言,又强作镇定, 试图开启一个不那么尴尬的话题:“师尊,孟师兄说您前些日子下山了?”
江泫道:“去了一趟危洲。”
他不说去干什么,宿淮双也不好再问。空气中涌入一阵难捱的沉默,但这沉默没持续多久,江泫清淡似雪的声音便擦过他的耳廓。
“那日所观之物,还记得多少?”
他的声音语气像是一潭平静无波的湖水,水面微波荡漾,波纹袅袅,引着宿淮双的思绪向天阶之上走。恍惚之间,他仿佛从飘着雪的净玄峰上离开,重新回到了白石天阶之上,脚边是人事不省的傅景灏,周边是翻涌的浩瀚云气。
宿淮双面露挣扎之色,道:“师尊,我……”他心中一悸,不太愿意回想起那天的场景。然而忤逆江泫应当不是一个好选择,因此他深吸一口气,沉下心,还是低下头,睁开了眼睛。
透过了白石天阶,他再一次看见了那只形容可怖的怪物。
若非亲眼所见,人绝不会想象得到,世间竟然存在这样穷凶极恶之物。若它挣脱封印,世间必然变成无间地狱,哀鸿遍野、生灵涂炭。
这一次,宿淮双看见了夔听的全貌,兜兜转转,视线又绕回那只血淋淋的眼睛上。只是这次看到那怪物时的心境虽然有些忐忑,却再也没有上一次那股没顶一般的恐惧,更不会看见那东西死死地盯着自己,似要拉扯他灵魂一般伸出手。
他和那道界限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水幕。
他在湖畔,夔听在湖底。江泫留在他眼睛上的灵力是一道有效的结界,将宿淮双与一切异状和惊惧隔绝开来。
宿淮双慢慢道:“我还记得它的样子。师尊,那是什么?”
他盯着湖底的怪物,心中颇为不解。九州虽然妖兽横行,但寻常妖兽大多为灵力催育所化,绝不至此等狰狞可怖的境界。转念一想,世界在他快十五岁时才向他展开一角,他不明白的事物很多,此物或许也在其中。
因此,不如直接问问江泫。
江泫坐在他面前,静静地注视着他。
世间虽有传闻,苍梧山之下封印着妖神夔听,但也只是传闻。这下让主角亲眼瞧见了,或许还留下了不得了的心理阴影,加上他看见的时机太过巧合,总让江泫隐隐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若为他封瞳,此后时时加固灵旨,此后便不会再看见夔听了。现下有两个选择,一是告诉他山底封印的究竟是何物;二是隐瞒他,告诉他那只不过是心魔环境生出来扰乱他心智的幻影,他的心魔太重,生出来的幻影也格外可怖。
宿淮双很听话,若是自己说的话,他一定会听。但平心而论,江泫并不喜欢撒谎。
况且既然是主角,是身负气运的天命之子,就不能被养在温室内。有些事情他现下虽不必直面,但须得让他知道。
江泫缓声道:“苍梧山下封印之物,是世间最后一位神——妖神夔听。”
宿淮双愕然道:“……神?”
他早先便知道,各家各派习各术法,修神御气行走于天地间,晓世人不晓之事、做世人无为之为,便为“踏仙谋道”。玄门修士毕生的目标便是将境界锤炼到极致,坐地飞升、羽化登仙,能走到顶端的修士寥寥可数,上清宗便有两位,一位此时正坐在自己面前。
这层身份实在太高,致使宿淮双看江泫,总和世人一样,心中蒙着一层“无所不能”的憧憬与尊敬。纵使他曾从高处陨落过一次,也已走到了常人走不到的境界。
在江泫提到“神”之前,宿淮双一直以为,所谓的羽化登仙,不过是从一个境界踏入另一个绝对高深的境界,脱去凡胎、获得更加漫长的寿命,无论如何强大,终究还是人。但他此前已经亲眼注视过一位神了,这时再听江泫的话,便能听出一些不一样的意思来。
宿淮双斟酌词句,谨慎地询问道:“师尊,这世上当真有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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