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含着泪道:“老老实实嫁个人会死吗?非要和人跑出去,给家里蒙羞。蒙羞就算了,还要送回来一个——”
风定皱了皱眉,道:“注意仪态,愔愔。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风愔被他斥了一句,呆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却不敢说话了。她使了力气将风定方才在读的书摔在地上,从廊下跑走了。她走了没多久,风定也追着她跑走的方向离开,宿淮双撑着墙面艰难地起身,一瘸一拐地往房间走。
江泫跟在他身后,抿唇伸手过去,却仍然穿过了他的身体。他看着少年沉默地进了房间,反手关上了木门。
他碰不到宿淮双,木门也碰不到他。江泫不用开门,就这样直直地迈了过去。
宿淮双随意寻了处地方坐下,神色冷淡,似乎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他浑身都是伤,嘴角乌青,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有不少血痕,然而江泫去晚了,只看见风愔娇横跋扈的做派,不曾看到这伤口是怎么留下来的。
府中不受宠的、连名头都没有的少爷,自然不会有什么能治伤的药物,多半都是自己熬好。
然而能熬得过几次?
江泫屈膝在他面前蹲下,抬手轻轻抚过他手背上的伤痕。这是记忆,宿淮双是不会有感觉的,也不会记得江泫曾经来过。然而在江泫指尖触碰少年手背的时候,竟感觉到他身体微微一僵,神色莫测地抬起头来,望向江泫所在的方向。
“……”
江泫微微睁大了眼睛。
宿淮双现在的神色,是江泫一次都不曾见到过的。阴狠、隐怒、戾气满盈,若此时给他一把刀,再将风氏满门吊在他面前,他能将这些人剐得一丝血肉都不剩。
……是恨。
他心中有恨。
恨杀害他父母的人、恨凉薄的外祖、恨欺凌他的族中子弟、恨漠然惨淡的命运。这份恨意像是一把火,时刻不停地在他心中燃烧,直将他的清骨与理智焚尽、要将他变成只知仇恨的亡命之徒。
江泫见过这样的火,在江明衍眼中。
而江明衍最终做到了,他成功将负他的江氏搅得天翻地覆、破碎不堪,无论是谁也无法让这仇恨之火止息片刻。现在他再一次看见了这样的火,在宿淮双眼中。
这是平日里从不曾展现过的、被包裹在沉默乖巧的壳子之下的,将他对于这个徒弟的认知搅得天翻地覆,几乎有些头晕目眩,疑心自己将要走上前世的老路;然而他忘了将手移开。
宿淮双茫然地盯着江泫在的方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谁在哪里。然而他终究看不见,又抿唇低头,露出江泫熟悉的沉默神色,试探性地伸出手指,隔空戳了戳江泫的手。
江泫一愣,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面色变得难看起来。心中的犹疑与杂乱情绪被他迅速清理掉,同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受了心魔搅乱。
江明衍是江明衍,宿淮双是宿淮双。他们从最开始就是不同的。被回忆绞缠影响自我,最是不可理喻,应当向宿淮双道歉。此时听不见,便出去再说。
只是,他想起宿淮双伸手来探自己,一时心情复杂。记忆在某一瞬有了意识,察觉到了自己存在,可这似乎只是最不可能的偶然,宿淮双没能找到奇怪感觉的来源,便安安静静地垂下了眼睛,不再试探。
入夜时分,有人敲了敲窗户。
是一名妇人,隔着窗户递进来几瓶丹药,哽咽着道:“小少爷,快用吧。这是家主托我送过来的,听说能治伤……”
宿淮双伸手将瓶子接过来,声音沙哑地问道:“是你对祖父说的吗?”
窗外的妇人讷讷道:“……是我。”
宿淮双道:“不必说了。祖父不喜欢我。”
“奴婢从小看着圣女长大,圣女还在的时候,家主有多疼她,大家都有目共睹。”她用衣袖将脸上的眼泪抹干净,“小少爷是圣女的亲生骨肉,与她长得像,家主只是见到您就触景生情,并不是不喜欢。”
“您看,他还托我来给您送药……”
宿淮双垂下了眼帘,将手中的瓷瓶翻面。在昏黄的月光之中,江泫看见了上面写的“回元丹”三个字。
……这种丹药,是用来给修仙之人回复灵力的,不能治凡人的外伤。
家仆不识这些灵丹,想必是她从族中哪位子弟那儿偷来的,谎称作家主的名义,过来送给他。宿淮双显然也明白这些,用伤痕少些的那只手将瓷瓶递回去,道:“告诉祖父,不用费心了。”
窗外的妇人急道:“小少爷,您——”
宿淮双打断她道:“我的长相随父亲,我知道。祖父一看见我便会想起他,自然觉得晦气。杜姨,以后不要再向他提我了。”
那只满是老茧、皮肤粗粝得不似女子的手又将药瓶推了回来。“小少爷将这个留着吧。明日奴婢再去求一些……”她哽咽道,“小少爷是圣女的孩子,是风氏里最好的孩子。那几个……那几个……一定会遭报应的……”
宿淮双坐在房间里头,歪着头静静地听着她的声音。月光顺着窗沿慢进来,照亮了窗前的一小片景色,在地面拉出分明的界限。
界限外是光,界限里是深渊。宿淮双坐在深渊里头,连袖摆都不曾沾染分毫月光。但他歪着头,额角轻轻地抵着墙,面朝月光,黑沉沉的瞳中便亮了几分;江泫于是转身去月光下,和他肩靠肩地坐在了一起。
他比这时候的宿淮双高不少,坐得矮些,便好似宿淮双靠在他的肩膀上凝思休息。
他们靠在一块,宿淮双慢慢闭上了眼睛。眨眼间时间滑过三日,前院中传来喧闹之声。
宿淮双腿上有伤,近日恶化,下不了床。纵使前庭声讨如雷、摧山排海,他也去不了,只能靠着墙,在春日婉转的莺啼之中听见零星几句:
“……无可赦……”
“盗灵丹……包天!”
“……在可耻……处死……拖……府外……”
他慢慢睁大眼睛,眼中光芒就此黯淡了。
第四枚。
江泫不再看了。他从元神碎片中漫漫如广海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再一次回到了那方宁静的小院里头。
云娘正拉着宿淮双的手,笑眯眯地询问他今天想吃什么好的,宿淮双则悄悄抱怨,风杳总是记错他的生辰。
风杳道:“我怎么会记错?等你爹爹回来了,我问问你爹爹。”
宿淮双道:“就算问了阿爹,阿娘明年也记不住。我……”
他说到一半,却不说了。似有所感地转过头,见院中站着一位陌生人。
仿佛没见过,仿佛又无比熟悉。上一次见他,好像是很久以前了。但他自己都没有活多久,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那人生得极俊,一身仙人雅气,站在薄薄如絮的白雪中,更显清贵洒然、此世无双。然而眉眼低垂,不知为何,显得哀伤。宿淮双总觉得,他天生就该这样站在雪里的,可不知姓名、不知如何称呼,纵使有亲近之意,也怯怯地不敢上前。
直到那人俯身,对他伸出手。
江泫道:“淮双,到师尊这儿来。”
第48章 纷至沓来8
江泫从阵中醒来, 身体脱力了一般,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栽。
旁边立刻伸出一只手将他拽回来,江泫握着天陵的手臂稳住平衡, 好一会儿才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这种感觉有点儿不妙——让江泫想起了刚从幽州醒来时步履维艰的境况。
好在这次的异常只是暂时的,有人拖过来一把凳子让他坐下, 他靠着缓神, 听重月担忧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江泫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感到头疼欲裂。用灵识做这种事损耗是会很大, 但没想到进去没多久,出来也是这幅光景。得亏宿淮双自己将元神找齐了, 要是让他一枚一枚地去找, 指不定要花多久……
等到头痛稍稍缓解一些, 他问道:“我进去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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