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泫立刻确认了,自己进入了幻境之中。反观前方的教众,步履如常、恍若未觉。
他的眉尖微微皱起,没有出声,跟着其停在了一间门前。
“神司在里面。”教众嘟囔道,“直接进去就是。”
江泫盯着这扇门看了一会,没有动。此前走动的时候他总觉得有点奇怪,此时临到近前、看到这扇门了,才反应过来违和之处。
这里变得不再像神殿了,而是某处宅子的深廊。门扇用料不菲,其上镂花栩栩如生,古韵盈面,不论是作为书房、还是寝居,实在都很没有花瞬的风格。在江泫的印象里,花瞬一身气质之阴暗,仿佛是睡了千百年暗无天日的地洞才睡出来的。
他不过在门前停了一会,那教众抱着手臂,似乎有点焦急。
“你在门口干杵着做什么?”他警惕道,“莫非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打算,心里发虚?”
江泫侧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门内飘来一道阴柔的、懒洋洋的声音:“阿炳啊。谁让你这么对江公子说话的?”
方才言辞轻蔑的教众神色忽然一变,面上涌现明显的崇敬与热切,道:“是属下失言。”
花瞬又道:“愣着做什么?帮江公子把门打开。”
阿炳当即对着门内鞠了一躬,毫无怨言地照做。江泫往旁边侧开一步,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阿炳打开了门。门内飞出一道尖而细的残影,贴着他的眉心,将其重重地钉进墙壁,眉心的血洞向下淌血,刺目的痕迹将面孔割得面目全非。这死法称不上好坏,只是足够干净利落,死前仍能感受到痛苦,五官扭成一团,独剩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暴突,死相有些难看。
鲜血顺着地板淌向江泫的长靴。他抬脚越过它们、跨过门槛,看见了坐在长桌之上,正百无聊赖翘着腿的花瞬。
不外出的时候,他身上没再套渊谷标志性的黑袍子,而是穿了一件深黑的挽剑服。衣摆懒懒散散地垂下桌沿,腰封紧束,上头落缀着点点银星。宽松的长袖被扎进黑金交织的护腕之中,金竹纹顺着衣褶翻卷、一路攀上肩头与衣襟——这竹纹江泫曾在元烨的衣饰之上见过,如今它落在花瞬的衣襟与衣摆上,竟毫不违和,显得贵气非常。
花瞬翘着腿、支着头,未被银面遮掩的半张面孔被窗外的昼光一照,显得阴柔俊秀,若双目再清澈一些,定叫人移不开眼。
江泫的视线在他衣上的金竹纹之上停顿片刻,又移向室内。
这环境之内的居所果然如他所料,被装潢修葺得像个凡尘古宅之中的简居。这是一间书室,两面墙上都是有窗户的——窗外是再正常不过的院景,树木零星,浅草摇曳,隐有花影浮现。加之天光明媚、和风静好,是个很适合坐下来读书的好天气。
但在渊谷的神殿之中看见这个,江泫便觉得不太好了。
“你方才在看我的衣服。”他笑道,“如何,好不好看?这是谷中的教服,只是大家都喜欢黑漆漆的袍子,很少有人穿这个。”
他说话的语气,仿若看见熟人一般亲昵。上次他见江周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语气——江泫立刻察觉出了异常,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动,最终还是打算静观其变。
花瞬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奇怪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之前我就跟你说过的,就算一百个人被黑布蒙着,我也能从中找出你来。”
江泫默然片刻,揭下兜帽、解除幻形术,又变回原本清瘦的身形。
“为什么?”他问道。
听见他的声音,花瞬的长眉微微一挑。但他什么都没说,恍若浑然未觉,笑盈盈道:“因为您救过我的命,我们之间有缘。”
江泫压根不信他信口胡诌的废话,察觉到他并没有敌意,掐在袖中的手微微一松,道:“说实话。”
被人掌控行踪的感觉并不好。若是实力弱于他的,便如同被他掐住了命门;若是实力不弱、这样的掌控起不到威胁,便可将警惕除去,余下的全是怪异——只要是此人在的地界,无论走到哪都如同被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盯着,着实有点恶寒。
花瞬之前知道他就在地窖里,后来匆忙制止江周验尸,想必对“元思”的真假也有所猜测,仍然将假尸体带回来了。
既然能感觉到他的位置,那么江泫进神殿的时候他必定也知晓。后来江泫去了死牢、江氏一众小辈在神殿之中跑来跑去,他通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花瞬唇角的笑意隐去了一些,道:“我毫无隐瞒。您要不要先坐下?”
他挥来一把椅子。
江泫瞥了一眼,并不给他面子,冷声道:“找我过来做什么。”
花瞬见状,又将那椅子挥开了。他从书桌上下来,步履轻快地靠近江泫,丝毫不防备他突然出剑的可能性。
“长话短说。”他道,“人活一世,有些事情其实完全没有掺和的必要。能不能请您现在就带着人离开赤后呢?”
第207章 临渊而行20
“您要是想来渊谷串门, 什么时候来都可以,花瞬举双手欢迎。”他道,“只是这个节骨眼实在有些不方便, 如您所知,谷内最近有很重要的仪式呢。这个仪式可不能叫外人掺和进来, 还是说, 尊座是想离开上清宗入渊谷吗?”
江泫道:“不能叫外人掺和进来?”
他将最后一句话忽视了个彻彻底底。花瞬原本也只是在打趣,神情未变, 道:“自然。上清宗有什么大事,莫非能让别家来掺和掺和不成?”
江泫冷然道:“自然不能。但也断然不会囚拘别家的族老, 做些见不得光的打算。”
花瞬道:“您说这话便奇怪了。有证据吗?怎得空口胡说呢?”
江泫瞥他一眼, 把江周的本命剑丢给他, 道:“拔剑。”
花瞬接了剑, 察觉到江泫并不想顺着他的意思将此事糊弄过去,唇角下撇,仅剩的一点笑意也消失不见了。
他低下头,轻飘飘的视线落在剑鞘之上, 握住剑柄向外一拔——方才拔出一截,便见数片零碎的断剑稀稀拉拉落地。
花瞬愣了一下,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
“江周死了?”他道,“你杀的?”
江泫凝眉不语。
花瞬将剑柄塞回去, 毫不在意地往旁边一丢, 啧啧道:“看不出来,尊座竟也是有几分心狠手辣在身上的。为了得到答案,竟要活活把人逼死。”
江泫自认没有向他解释的必要, 冷冷道:“你不找我,我也要来找你。江氏的人被你关在哪儿?”
花瞬抬起似笑非笑的眼睛, 道:“您莫不是搞错了?渊谷哪有什么江氏的人?”
他的态度像牛皮糖,黏来扯去,实在叫人恶心。江泫自认脾气不错,此时耐性也被他磨没了几分,深吸一口气,指尖蹭过藏在袖内的衔云,道:“再打太极,我就劈烂你的神殿。”
花瞬勃然色变:“你——!”
江泫豁然拔剑。
这下花瞬连手臂也抱不下去了。他踩过地上的断剑,几步扑到江泫面前按下剑锋,咬牙切齿道:“江氏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这么帮?你不是上清宗的吗?”
他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毫不避讳地按着衔云,似乎头疼极了,道:“你们这些,都是做惯了大人物的,只管下命令、只管自己要做什么事,哪里知道小人物的辛苦!——我问问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才愿意走?”
江泫瞥了一眼花瞬手底下的衔云,不动声色地道:“把江氏的人交出来。”
事已至此,再留在神殿之中实在没有必要。能不能探明伪神正身,结果本就难以预料,为今之计是先将萧弦和江氏的人全部带出去,伪神的事情容后再探。
江泫愿意松口,自然再好不过。花瞬假笑道:“多谢尊座体恤。不过还是那句老话,既然是江氏的族老,自然待在他们该待的地方,还请不要再给渊谷头上扣帽子了。”
江泫的神色微微一顿,与花瞬对上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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