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簿上,这个咒杀自然是成功的,但帮他实现愿望的自然不会是破庙里被供奉的神仙,这世界压根就没有神仙。
那破庙他前些日子去了几遍,供奉着一个菩萨和土地公土地婆,没有古怪的地方。
而在咒杀那天之前,记忆里的莲花村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异事,近期连丧事都没办过。
莲花村从不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桃花源,隔几天就有村民因为各种大小事争执甚至闹到村长那里互骂哭闹,有的事后没有调解好,能直接在村头敞着嗓子诅咒骂人。
可也没哪家离奇死了,或真因为被咒骂而倒霉。
为什么被命簿控制去咒杀的他就可以做到?
姜邑这些天一直在想,他苏醒前的咒杀能够被邪祟听到并去实现,到底是巧合还是仅仅只有他的咒杀能够成功?
是否巧合不好推断,但如果是后者,那他苏醒前也实在不算什么老好人,在云京与人争执也不少,随口咒骂更是家常便饭,怎么就偏偏在莲花村咒杀成功了?
仅仅是因为他恨到愿意用寿命作为代价?
不,曾经在云京诸如“愿用万贯家财换考后第一名”的混账话也没少说,可一次都没实现过。
此时,手中绣花鞋越来越黏,那股血腥味也袭至鼻间,姜邑表情如旧,总算冲到那棵柳树下,抬头一看,却半个人影都没有。
手中的绣花鞋还在滴着血,仿佛有了生命,血液还是温热的。
夜风一阵阵袭来,柳叶在头顶摇晃着摆动。
田野间的蛙声一瞬间都诡异地停止了。
转身前,身后忽然传来女子似哭非哭的声音:“你拿着我的鞋做什么?”
姜邑脊背微僵,同时恍然大悟,在脑内确定了一件事:
能在莲花村第一次咒杀就成功,现今又遇到鬼怪,他应该拥有较为特殊的体质,例如招鬼或阴阳眼……
而之前身为江家五少爷时所住的云京是天子脚下,江府又有侍卫把守,灵堂供奉着不少将领先祖,邪祟大概也不会轻易靠近。
……莲花村有问题,他的体质也有问题!
姜邑没有转眼,余光悄悄往一旁的池塘水面瞥过去。
水面上只有一个提着小竹篓的人影,便是他,身后什么都没有。
可身后的声音还在继续:“公子,把鞋还给我。”
姜邑想还也还不了,那鞋自从流出血液后,就死死黏在他手上,哪怕松开,也掉不下去,像是在他掌心生了根。
那道声音冷下去:“再不把鞋还我,我的脚就要烂了。”
说着,离他越来越近,几乎靠在了他的耳朵上。
阴风骤然吹过。
姜邑冷得打了个哆嗦,身子还一动不动地站着,正想把手上这双鞋用蛮力撕破,敢使出力气,远处猛地传来男子的叫喊:“喂!不要啊!停下——”
人声入耳,犹如当头一棒,姜邑再睁眼,如梦中醒来,再看眼前,还是池塘柳树,可手中哪还有什么绣花鞋?那吊在柳树上的麻绳,此刻却被他双手紧紧攀着,脚也在往起踮……
姜邑还没松手,先一步冲过来的男人用力将他往旁边推去!
他本就垫着脚,根本站不稳,一个踉跄重重倒在地上,神形狼狈。
“你要做什么?!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
姜邑头也不抬,只盯着自己的双手看。
鞋子不见了,手上只有抓泥鳅留下的泥巴痕迹。
鬼怪在蛊惑他自杀。
“看着这么年轻的人,怎么就非要走这一步呢?”那声音气势很足,语调没有半点儿乡音,显然不是村子里的人,姜邑听得耳熟,恍然抬头。
这一看,就皱了眉头。
是侯府的罗以鸿,他在江家当五少爷时的竹马挚友。
罗以鸿此时穿着一身玄色华服,衣襟处金丝交错,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威风凛凛,神色正义,一手提着琉璃盏灯笼,一手抽出腰间的软剑,挥舞两三下便将柳树上的那根吊绳全斩断了。
姜邑头发披散着,捉泥鳅时也弄了一身泥,灯光下一照,倒像个疯子,罗以鸿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转头就朝正往这头过来的几人喊道:“没事了!萧林你放心,人已经被我救下!你脚受了伤,慢些!”
谁知说完,就听了一声冷笑。
罗以鸿困惑地扭脸看去,那个被他推倒在地的“疯子”已经懒懒站起身,并不再看他,满脸漠然地走到池塘边。
罗以鸿以为他还要自尽,气急地冲过去拽他:“你怎么如此不珍重自己性命?大好的儿郎,遇到什么事不能想办法?何必非要往死路……”
姜邑在他碰触自己的瞬间就挥掌扫去,他用了七八成力道。
对方压根没想过这么个清瘦的人会力大无比,没多做防备,就一下摔了个狗吃屎,还险些滚入池塘里。
“别妨碍我洗脸。”姜邑收回手,语气厌恶。
“你、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罗以鸿懊恼爬起来,瞧那边江萧林被随从搀扶着也到了,只好先过去作帮扶状,见对方淡淡避开,也不甚在意,指着河边的那道人影就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咱们见他寻短见前来搭救,你可瞧瞧这人是个什么态度?”
姜邑已经看过系统的定位,红点移到了莲花村,知道罗以鸿身边那华茂春松的高挑男子是真少爷江萧林,可心里并无任何波动。
就算这两人没有出现,他也不会被鬼蛊惑地攀上吊绳,当时只要他撕破那绣花鞋,手上的吊绳基本也就断了。
他对罗以鸿的出现本就非常厌烦,听对方又在说:“你还惦记赶紧搭救他,他自个儿不惜命自伤自残也就罢,连恩人都这般对待,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
姜邑直接听笑了。
那罗以鸿看他发笑,气得咬牙切齿,愈发觉得自己好心喂了狗,转身就要拉江萧林走,可手一伸过去又被拂开了。
江萧林穿得没罗以鸿那么招摇过市,虽布料华贵,可颜色装饰都素朴简单,只一动不动盯着水边的背影。
姜邑已经洗干净了脸,开始抖动竹篓检查里面的泥鳅,脸微微侧了一些。
夜风悄悄,那双乌黑长睫下犹似缀了明珠,丹唇外朗,眉眼漂亮,脏扑扑的衣服也遮不住的神采。
与画像里的人一模一样,可仔细看,又有些不太一样。
罗以鸿还要劝说他赶紧离开,突然听到江萧林对那“疯子”开口:“你是姜邑?”
手中的琉璃盏险些掉下去,罗以鸿不敢置信地朝那道身影瞪了眼,又尴尬地看向江萧林:“萧林,你、你说什么呢,你都没见过……”
江萧林道:“我在江府看过他的画像。”
这下,罗以鸿脸都白了,又回想到对方不久前欲要上吊的情景,心里七上八下,连忙挑灯上前。
闪烁的银光映上那张脸,熟悉的眸子挑起朝他一望。
昔日只知嬉笑享乐的脸只剩阴冷厌烦。
罗以鸿瞪大双眼,忽地后退一步。
二十年娇养出来的细皮嫩肉哪能经得住近乎两个月的风吹日晒,那张漂亮明艳的脸自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些许晒伤,肌肤也不复先前的瓷白。那张脸隐在微卷浓密的乌发之中,瞳仁黝黑,像是麻木,又像是阴郁,被光一照,简直就是说书人形容的吃人鬼魅!
“姜邑,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姜邑看他想靠近又不敢的失态模样,嘴角一扯,继续检查泥鳅,检查后发现一条都没缺,这才提起竹篓道:“变成什么样了?才两个月不见,能有多大变化?你也太大惊小怪了。”
罗以鸿眼神难看,他并不是完全不在意姜邑了,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心中分量自是不必多说,原本的那句承诺,也是真的想要做到的,可偏偏,他在打点关系时,无意中在江府见到了那位真少爷……
江萧林自小被莲花村的混混姜铁柱和农妇刘阿秀养大,可不仅没有染上父亲流氓混混的陋习,谈吐间的学识才华更是让见了他一面的太傅都夸不绝口,气度亦然不凡,参见云京子弟的宴会也游刃有余,谈吐得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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