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抚摸半晌,直至看到一片凋零的叶子轻轻飘起来,立马收手跟上。
那片叶子飞了很久,就像是一只萤火虫,穿过那已如同炼狱般的恨天境,急速坠入地表,在枯黄的草尖前行不止,快得几乎燃烧起来。
姜邑一路紧紧跟着,他几乎忘了时间,太阳升起,月上树梢,他全都没有了印象,直到那片叶子落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小村子里。
叶子停在一扇门前,旋即枯黄。
他站定在门前,很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响起跑动声,姜邑的心莫名变得焦灼,近乡情怯般,在那扇门打开之前,他不自禁地动用法术闪身离开。
跑到不远处的池塘边,对着水面的倒影认真理了理头发,长发服帖地披满肩头,他又将杂乱的鬓发扶平,整了整衣袖,这才满意地走回去。
那扇门半开着,他微怔地抬手,再次敲门前,里面便冲出一道如风的影子。
少年停在门后,呼吸明显有些急,冷锐的眸睁大些许,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姜邑没说话。
少年回过神,眼睫闪烁地别过头,随即又重新看向他:“你……是过路的吗?”
姜邑的半笑的唇角拉平,眸光冷下去。
不认得他了?
没了记忆,变成了人?
心里没来由地升腾起怒气,可又不知该对着哪里发作,眼前的少年已经走了出来,薄唇抿了抿,问他:“你是要在我家住宿么?那会儿去哪儿了?”
深深呼吸了下,姜邑目光在少年脸上停驻许久,最后移开视线:“是的。”
这少年很奇怪,听到这句话仿佛松了口气,竟什么都不问,开门直接领他进去。
这是一户很普通的农家小院,不过收拾得格外干净整洁,还养了鸡鸭,时值深秋,凉风拂墙而来,少年走路的时候下意识挡在风口,领他进了一间小屋。
一进去,姜邑明显能感受此处是平时住人的,床下还放着一双鞋,桌上的茶都没凉。
少年急忙将那茶杯收走,什么也不解释,问他要住多久。
姜邑余光看着他,坐下道:“你叫什么?”
“楼卿山。”
箍着扶手的指节微微泛白,姜邑仍是面不改色:“别人来家里借宿,你也不多问问,不怕遇到山匪?”
对方微怔,摇摇头:“你不是。”
“这都能看出来?”姜邑笑,“万一是怎么办?你家里看着也不像是有别人的样子。”
少年垂下眼睫,去那边快速收拾了床铺,负气似地走了。
姜邑没出去,坐在屋内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应该就是楼卿山平时自己住的房间,虽然不大,但应有的东西基本都有。
看样子是个善心的孩子,路人一来借宿,便以礼相待,还将自己的房间献出去。
活这么大,也不知被骗了多少次?
正想着,外面隐隐传来吵闹声,有人门口骂骂咧咧,语气不善。
姜邑本能地动用神力灵魂出窍,飘到屋顶看情况。
骂人的是个皮肤黝黑的男子,正在院子外面指着少年大骂,疑似是邻居,说是自家鸡丢了,指桑骂槐地说少年偷了他家的鸡,还说亲眼看到了有钱人住进他家,让他把客人给的钱拿出来赔他家鸡……
显而易见的讹人。
姜邑皱眉,正想着下去给那黑小子一点教训,还没动身就听到一声惨叫。
仅仅一声,惨叫便戛然而止。
少年将那人胳膊扭到了极其夸张的弧度,随后死死捂住了那人的嘴。
前不久还腼腆礼貌的少年小心翼翼朝屋内看一眼,旋即将那男子往下折得更狠,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着很是渗人,手上动作不停,几乎要将人生生折成两半……那男子吓得厉害,早已跪地求饶,摇着头用眼神示意自己错了……
少年俯身对他说了两句话,眼底森然,那黑小子接连点头。
少年一脚狠狠踹开他。
对方连滚带爬地跑了。
姜邑:“……”
魂魄回到躯体内,坐在椅子上沉思。
楼卿山端着茶水进来,放到他一旁的桌上,不走,眼睛始终盯着他。
姜邑问:“刚刚那阵动静是什么?”
“不清楚,好像是谁家鸡丢了,估计天黑了就回去了。”
姜邑慢慢地哦了声,抬头端详起他来。
少年起初还很矜持,没一会儿耳垂就微微红了。
姜邑莫名,问:“你家里就你一个?”
“嗯。”
姜邑正要问爹娘呢,对方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开口说:“我没爹娘,十八年前是爷爷在河边捡的我,到我十三岁那年,爷爷就去了。”
姜邑:“……”
他说不出话来,心里又开始生气,或许在脸上表现了一些来,少年微微抿唇,转身说要去做饭了。
不多时,灶房果然传来声响,中途院子外还有个婆婆还问:“阿山,家里来客人了?今天这么有劲头啊?”
少年含糊应了声。
姜邑待在屋内发呆。
他不知道此时完全没有小世界甚至主世界为神时记忆的楼卿山,到底算不算原来那个人。
这个问题让他十分头痛,想得久了,头就更痛,他都忘了自己是何时走到床边,何时躺下睡去的……
等模模糊糊醒来,外面已经黑了,姜邑掀起眼帘,下一刻,看到一双薄雪般冷淡的眼眸。
少年看他醒来,瞳孔略放大了些,像是不知所措,后退一步,自己绊了自己的脚跟,险些摔倒。
姜邑飞速坐起来:“你在做什么?”
这句话带着寒凉的气息,是起床后本能发出的自护意识。
少年除了起先被惊到后,脸上再没露出多余的神色,又看他一眼,耳后又多了几分酡红:“饭好了,你不吃吗?”
姜邑觉得他那样子怪怪的,肚子也不饿,可还是道:“吃。”
很常见的几道农家小菜,姜邑目光一一扫过去,视线在那道炒香椿上停留许久,拿起筷子尝了尝。
他如今已经成神,不会再有饥渴一类的感觉,可那道菜送入唇中后,一时间不得不承认,他好像饿了。
味道和以前一模一样。
姜邑又开始头痛。
明明都没了记忆,为什么做饭还能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姜邑吃起饭来非常快,动作并不狼狈,他几下就将眼前一碗粥喝得干干净净,之后起身往外走。
少年追出去:“天都黑了,你去哪儿?”
姜邑随口道:“有些闷,去吹吹风。”
水池边的杂草上,飞满了萤火虫,姜邑路过时看也不看,仿佛对世间一切都了无兴趣,他始终没停下脚步,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将这个村子里里外外都逛了一圈。
是个很普通的小村子,居住的村民比他想象中要多,天都黑了,还有人在稻田里忙活。
他在田埂旁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那农夫聊天。
农夫听说他是寄住在楼卿山家里的客人后,语气明显热情很多:“那小子平时不爱招待过路人的,你是他远房亲戚吧?”
姜邑没出声,对方便当默认了,说:“阿山那小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他长得俊,媳妇儿不难说,就是脾气不好,你要多劝劝他,也不能真的一辈子一个人过……”
姜邑正要问怎么就不能那么过,远处有人影过来,还没看清对方,人已经快步到了跟前。
“要关门了。”
楼卿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扭过脸看向自己家的方向。
姜邑眨眨眼睛,看了他片刻道:“你在喊我回去?”
少年不吭声,见姜邑起身,他立马伸手去拉人。
两只手碰到一起,姜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是少年微微低了头,将那只手攥得更紧了。
姜邑瞥了眼,道:“你手还挺大的。”
少年拉着他一路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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