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所有的器官都会有记忆感知。他此时此刻就坐在云酽的旁边,他听到云酽的声音,可他们之间的隔阂一遍遍提醒他们,已非再是当年。
他们曾交颈缱绻,他们曾不顾一切地亲吻着对方,宋见青记得,他曾抱云酽无数次在怀中。
可他们现在竟做不到对视一眼。
他攥起拳头紧紧抵在唇边,骨节处包裹着的皮肤都变白,好像这样就能锁住他无边无际的哀怨。
宋见青无端想起他们第一次在一起过年守岁,他们走遍好几条街才寻到一家没关门的小超市,买了袋速冻饺子,可他们俩谁也不熟练,有好几个饺子被煮开,肚子上裂着小口。
宋见青鼻头一酸,当时连破了皮、没了滋味的饺子都不舍得让我吃的人,竟也会舍得抛下我三年。
不断有工作电话打进来,丁如琢不得不停了和云酽叙旧的对话。
丁老板日理万机,竟还不忘操心撮合他俩死灰复燃,朝宋见青挤眉弄眼:“哎呀真不巧,外面下雨了,”他转头询问云酽,“你带伞了吗?”
见云酽摇摇头,丁如琢喜出望外,恨不得化身北京丘比特给他俩一门脑门上来一箭显显灵:“那可淋不得雨,见青,你送送云酽哈!”
其实丁如琢知道宋见青受的伤有多重,他甚至也连带着一度恨过云酽,恨他就这么一走了之。
可后来他查到一些细节,发现事情真相可能并非他们所想,而宋见青昏沉半年之久,丁如琢心里明白,他没忘掉云酽。
不管是牵桥搭线还是惹人生厌,丁如琢都不在乎,只有他这么个局外人清楚,他们对彼此的执念有多深沉。
从电梯到楼下大堂,宋见青在前面走着,云酽默默跟在后面,没有人主动说话,没有人主动告别。没了丁如琢在中间和稀泥,他们就好像陌路之人。
雨的确不小,可宋见青没有打算和前任继续卿卿我我。他径直走向车库,点火发动车准备回家,雨滴砸在前挡风玻璃上“扑通扑通”,宋见青开出车库时无意间一瞥,竟发现云酽真准备淋着雨去乘地铁。
他的肩膀已经完全被瓢泼大雨淋湿,衬衫挺阔的设计瘪了下去,显得人更加瘦削。
他瘦了很多,看上去比当年还脆弱,好像只需要一阵风,几点淅淅沥沥的雨,最柔弱的水滴,就能把他的墨晕染掉,让他缩回画里去。
风绕着云酽的周身打了个转,他下意识地耸起肩膀,用细瘦的手臂把自己环抱住,忍不住瑟缩。
这一动作做完,他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强行做出不畏寒的模样,给某人看。
宋见青感觉到一股无名火从心头起,他低骂了一声,身体只能根据大脑下意识的命令行动。
他把车豪横停在路边,一把抓住云酽的小臂,不由分说把人拽上了副驾驶的座位。
两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云酽额前的碎发被雨打湿贴在鬓边,雨水顺着他的面庞流淌,滴落到已经起不到什么蔽体作用的衬衫里去。
车厢这种密闭空间内,云酽身上的香味更加明显,随着逐渐攀升的温度,将宋见青整颗心脏都包裹,形成最密不透风的墙。
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云酽索性将马尾散开,他微微转过身来,正对着宋见青。
“宋见青,我是云酽。”
宋见青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冲动至此,他怎么就这么贱,活该他被像垃圾一样扔掉。
他粗重地喘息着,胸膛用力起伏,他压抑自己心中的怒意,云酽到底想耍什么把戏?
“我当然记得你是谁,”宋见青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其用力,“你别再给我整那些花招。”
云酽对他的盛怒置若罔闻,他失魂落魄地盯着宋见青的眼睛:“你从头到尾一直都不喊我,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荒谬至极,宋见青在心中想,为什么云酽要做出这副受了委屈的表情?三年前是他亲口所说,他和宋见青彼时年少的私语不过是最拙劣的笑话,他亲自把他们的梦想送上断头台。这一切噩梦的源头都是他,为什么三年后他做得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好像他才是这场游戏里凄惨到尸骨无存的输家?
种种恶意的揣测和现实的痛楚如毒蝎在耳边低声嘶鸣,快要把宋见青折磨到疯狂。他一手用力捏住了云酽的下巴,将人按在座椅靠背上,睁着赤红血丝密布的眼睛瞪着他,他感觉到云酽在发抖轻颤。
太可笑了,他云酽怕什么?明明遍体鳞伤的人一直是他宋见青才对。
他沦为过街老鼠受尽欺辱的时候云酽在哪里?为什么如今他又能轻轻松松站在自己面前,装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他用最粗粝的嗓音在云酽耳边低语:“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不知道你现在回来是想做什么,但我告诉你,没用。”
就好像他们并不是曾经最亲密无间的爱人,宋见青一字一句都砸在云酽心上,把他的心都揉碎了:“那几年来我极尽全力讨好你,我把你奉做我心中的神明一样虔诚,看到你高兴,我宁可做一条狗都开心。”
云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被捏得生疼,他好像掉进最恐怖的梦境的漩涡,他张口想要为自己辩解,看着眼前如同一只受伤的雄狮般怒不可遏的宋见青,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瘦得可怖,蝴蝶骨好像只需要轻轻一捏就会碎裂。宋见青的手下移,转而掐住了他白皙纤长的脖颈,还扯到了云酽散落的长发,惹得他轻轻呜咽一声。以往在进行激烈情|事时,宋见青总会在不经意间压到云酽的头发,痛得他眼眶发红。他总在床上掉眼泪,无论是哪种原因,宋见青手足无措向他道歉,把汗涔涔的他抱在怀里。
眼泪让宋见青惶恐又不安,他细细吻着被云酽自己咬得充满血色的嘴唇,渴望得到原谅。云酽则从不气恼,只是喘着气环抱住宋见青的脖子说不痛。
云酽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感觉双眼看不清楚眼前的人,他想搂住宋见青,要他亲一亲自己,可是宋见青像对待猎物般死死掐住他,在动脉旁留下斑驳青紫的痕迹,好像要把他拆吃入腹。
滂沱大雨压垮最后自欺欺人的遮掩,雷声嗡鸣震耳,宋见青尖锐的话语好似一把粗糙生锈的匕首,刺得两个人都百孔千疮、伤痕累累。
最后剩下的,只有怨憎和遗憾,过往的回忆平淡的外表被撕扯粉碎,露出它久久未能愈合的肉与骨。
风碾过,它们都化作失去生命力的断枝残叶、枯木朽株。
细数他鲜血淋漓的伤疤,痛入骨髓的恨意让宋见青发狂:“我真想一口咬断你的喉管,云酽,我要把你的心肝都剖出来,”宋见青喉结滚了滚,他的理智在遇到云酽的那一刻便荡然无存、灰飞烟灭。他继而恶狠狠地说:“看一看,里面究竟有没有过我存在的痕迹。”
像是脊柱被人用力抽走,云酽四肢软绵绵无力,他神志昏聩,脖颈处敏感的皮肤传来阵阵钝痛,倒叫他从迷梦中解脱觉得真实。
如果真的能够死在宋见青的手里,他甘之如饴。
第4章 永生玫瑰
这番质问像极了一场没有理性的掠夺。
无垠原野上,雷霆震怒的猛兽伸出利爪,利落刺破猎物的气管,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却不曾挣扎逃窜。
云酽的眼前倏尔一片涣散,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车厢内痛苦的火焰灼烧烫伤。
他们是否在做着一个无法清醒的梦呢?
宋见青一双宽大的手很具有力量感,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云酽觉得自己连说句话都费劲。
他的双手出于求生本能,像柔弱无骨的菟丝子般攀附到宋见青的手上,从前这双手给他的是安全感和信任,现如今,倒成了他朝自己发泄怒火的利器。
冰凉的手背上溅到了几分湿热,云酽十分错愕地抬起眸,他看到宋见青的下唇在微微颤抖。
随意某只蜻蜓从水面掠过,都会带起比这更加可观的涟漪。
几不可见的弧度却重重砸向他,云酽在心中自言自语道,我是如此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他竟还会为我落泪。
钳制着他的力量变得松懈,云酽感觉到大量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灌入他肺部,让他得以重见清明。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没放开宋见青欲抽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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