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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月令(134)

作者:克罗池 时间:2023-06-19 10:13:25 标签:娱乐圈 破镜重圆

  他只用这么一句话概括痛苦,让人难以想象当时不得不迈出那一步时他心中的艰辛绝望,斟酌再三,选择了最不伤影片根本的方式。

  来龙去脉被讲述清楚,两人都静着,迟了许久的真相震耳欲聋。

  宋见青的大脑一片空白,后知后觉,回忆拨回许多年之前,这与他所猜测的基本无二。

  在这种时刻,他想起来的竟然是云酽在独墅湖教堂里说的话,迟缓又疑惑地问道:“所以,当时为什么在婚礼上看到了我,却不来找我?”

  他们已由牵手逐渐变为拥抱,两个伤痕累累的人努力将破碎的心弥补完满。只要云酽再向前一点,一点点,这个与所爱之人的拥抱就触手可及。

  今天无论是接收还是输出的信息量都是巨大的,这让他感到大脑一阵疲惫,头晕目眩,只想把脑袋埋在宋见青肩颈处稍微休息片刻,倦鸟渴望归林。

  这样说话的声音闷闷的,不清透,却并不影响交流,像是直接从心脏散发出的电波,引发强烈共振。

  跨越了将近十年的命运诉说环环相扣的光阴,把干涸枯竭的泉眼再度转生。

  云酽阖上双眼,小臂慢慢摸索着把宋见青抱住:“我怕我当时就要忍不住告诉你,我爱上你了。”

 

第105章 石榴颜色

  云酽的发丝偎在宋见青的肩颈处,双臂环绕着他灼热的身体,无所保留地把自己呈现在他眼前,把肮脏陈旧的秘密悉数剖明,周身粘稠缓滞的液体终归散去。

  一千多个日夜前,他迷惘朝看不见的未来抬高几寸枪口,食指骨节摸索冰冷漆黑的扳机,微抖。

  直至今日,那颗子弹依旧呼啸着。

  拥抱短暂而又有力地成为了无助者的避难所,他把一切被泪水洇得湿漉漉的故事摊开暴晒于烈阳下,接受宋见青所有审视,得到信任。他想起讲述十八世纪亚美尼亚吟游诗人的苏联电影,谢尔盖·帕拉杰诺夫,《石榴的颜色》,那是一次对于诗意精神的朝圣膜拜之旅。里面的小孩站在塔顶身边晒着皱巴巴的书页,它们被风掀得哗哗作响,一旋就是几十页。

  许多年之前,他们有一门选修课名为艺术赏析,浏览课件时,见到过日本陶瓷造型家高桥邑木的作品。那是一颗颗极端丑陋而又华美压抑的心脏,拥有与肉体器官黏腻触感截然相反的光滑,短而错横的动静脉血管凸起,切面整齐且流畅。宝石镶嵌在形状不规则的心室外壁,宛如挤压到极致后不堪重负爆裂开来的鱼卵,狰狞,鼓胀。动物被杀死后血液干涸的红、挂满海洋垃圾的珊瑚群的蓝、令人望而生畏的青灰苍白,这些惊心动魄的颜色最能诠释它对人视角审美的侵略。

  他见过许许多多描摹心脏的画作与雕塑,却觉得这些令人几近窒息的作品最接近“现实”意义上的心脏。心尖切迹上面有珍贵优雅的珠宝,有新发于硎的锋利触角,解剖明晰出了对于身体不同层次的感知。

  当他因宋见青感到心动,当他因宋见青感到心碎。

  下腔静脉往往被替换为一颗神色吊诡的眼睛,形状扭曲,直击脑髓深处,像深海中遨游的乌贼。

  那些不寒而栗的画满接连闪烁在云酽面前,他不自觉又收紧了怀抱,汲取宋见青身上的温度。他想,自己的胸腔中必然无声无息承载着这样一只怪诞的乌贼,时不时便用柔软无骨的触角摩挲紧缠,在震颤讶异时,会用墨水将整个海底染得地动山摇。

  经历过如此跌宕起伏的一天,云酽疲惫至极,精神上却又是十分满足的——他终于把这些话对宋见青说了出来。

  这种解脱感是难以言喻的,不是说终于剥离掉这份负罪的念头,仅仅是把它撕裂开个小口,露出几分天光就已经足够,这是难能喘息的余地,让他感到一阵轻松。

  听完他的回答后,宋见青仿佛被数亿伏特的雷电溘然击中,浑身僵硬着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任由他把自己抱住。

  他发现云酽近来愈来愈习惯把爱意轻松地放在嘴边表达出来,太过顺理成章,以至于有时候他还没来得及深思云酽究竟是何种心境下说出这些话,就已经被其言语中裹挟的爱蛮横而又小心地抚慰熨帖。大概是因为渴望得到相同分量的回答。

  今天一整天他被迫接收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讯息,云酽独自摸排搜查寻找了大半信息、赵承与陈树闵狼狈为奸伪造病历、周袖袖被人囚禁的半生......这些过度精炼而又重若千斤的叙事文字使他的大脑疯狂过载,已濒临极限。

  现在回想,云酽早在几个月前、在鱼子西的时候就向他悄然暗示过,只不过他并没往这方面想过——可能是不愿,也许是不能。

  过度压缩的真相轰然炸开,千端万绪错节盘根,不得不一件件梳理清楚。

  宋见青僵直成冰的肢体逐渐软化,喉间是如同咽下粗粒砂石般的艰涩,指尖搭上云酽看似脆弱实则过分柔韧的脖颈处,抵在微微凸起的那块颈椎骨上,局部肌肉纤维韧带放松。他反过来使力环抱住云酽的动作无涉任何指令与牵强的自我慰藉,是完全发自本心的、不含目的的。

  拥抱的确是疗愈效果不错的休息方式,他们就这样抱了很长时间,静止了数不清的秒数单位,汲取到了很多绵密的爱。

  依依不舍的拥抱暂停,宋见青起身从橱柜中拿出一个匣子放在床上。木匣微微倾倒,露出里面塞的东西来。

  木匣其貌不扬,里面的东西却乱得像是百宝箱。云酽伸手捏住一只手工蜡烛左右端详,问:“这是哪来的?”

  做蜡烛的人有点贪心,各种零碎DIY材料被塞得满满当当,树脂小熊、圣诞树、槲寄生、雪人。像是一潭碎冰里沉着数不清的杂质,圣诞节的玩具橱窗中在开花车游行,几乎要看不出原貌,破坏了蜡液凝固后晶莹剔透的美感。

  清新香甜的葡萄柚与若有似无的佛手柑气息混合,只用鼻尖轻嗅味道的话,会以为自己置身于惠风和畅的洞庭春色前,很好闻,有点海风味。

  而手工蜡烛的长相又与它的气味极不相符,看得出来制作者是如何发散思维的。

  宋见青看出了他欲言又止的犹豫,伤感地唇角轻扬,拨弄洁白的纸棉灯芯:“这是上次我妈来看我的时候,带来的东西。”

  云酽和蜡烛里满满当当的圣诞小熊面面相觑,目光上移,难以置信地说:“这不会是你做的吧......?”

  除去里面黑漆漆看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以外,整体不能说丑,只能说可爱得相当有特点,没有被点燃的蜡烛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对上云酽颤抖的目光,宋见青失笑否认,因死别而浓烈的悲伤被稀释少许:“不是我的,是周袖袖做的。这里是她余下的全部东西。”

  周身气氛陡然沉默,他们不得不提及那个令人难过的词语,遗物,宋见青把这个词语解释得非常委婉。

  全部吗?

  原本云酽还觉得这个小匣子被塞得满满当当,一旦知晓这是周袖袖的遗物,感官上的数量竟变得这样少。

  小小一盅蜡液中浸泡凝固许多小玩意儿,匣子里余下就是几封信件和美术用具,衣服和轮椅早在当年就被赵承不知带去了哪里。

  “三年前我刚回北京的时候他们都瞒着我,不告诉我她发生了什么事,就连收拾遗物的机会也没留给我,匆匆办了葬礼,”宋见青从云酽手中接过那盏小小的蜡烛,聚焦在其中细小的气泡上,“从那以后我妈和赵叔他们两个人就没再回过那栋房子,直到前几天我妈才把这些东西给我,或许是出于愧疚吧,她竟然向我道歉。”

  原来他浑身酒气回来的那个晚上发生了这样的事,云酽的嘴唇动了动,回想起那天晚上宋见青抱着他入睡的温度,什么也没说出来,他不知道面对如此局面时还能再说些什么。

  “她不是会向别人道歉的个性,更是个经验丰富的伪装者,哪怕她早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伤害人的事,也会诱导着别人轻而易举原谅她。但是前几天她居然向我道歉,向周袖袖道歉。她说如果她当时能够多照顾周袖袖的话,说不定惨剧就不会发生了。”宋见青怔怔地自言自语嗫嚅。

  饶是云酽这种局外人,都说不出“或许她是真心的”诸如此类加以宽慰的话。真真假假,或许只有宋露林自己心中清楚。斯人已逝,这话说给活人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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