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准,瞎猫碰上死耗子呢。”一个医师嘟囔道。
县令沉着一口气,高声道:“诸位!本官将章医师带来此处,自有本官的用意,是的,大家都清楚,法师们已在寻觅恶鬼,只要将其诛杀,就能解松城之困。本官将章医师带至此处,显然多此一举。”
“可是诸位,南州在对于疫病一类的医治之上,近乎空白,这是否是我等共同承认的事实?”
此话一出,药堂瞬间鸦雀无声。
这疫病的确变化多端,但除了其本身的实力之外,南州在面对疫病时药方的薄弱同样是松城溃败如此的原因之一。
料想一个在面对传播开来的大疫之时,第一个只想到要将其焚毁,防止灾难不断升级,导致南州覆灭的国家,是否有那些时间,那些精力,那些从容去研究疫病?
至于那空留的十九天?那不是抢救的时间,而是毁灭的倒计时。
在十几年前,只要染疫就是等死的份,唯一能活的路,也只有趁朝廷调动毁城灭地的力量之时的空档,悄悄跑出疫城才有存活的可能,为何是可能?因为若是被之后清理打扫的人发现,不管你有没有染病,都会死。
这一切都造成了南州在疫病防治上的空白,县令能如此果断地隔出疫病区,也全是靠了当年在小学堂里上学的经历,那些教材里存在着这些防治手段,也不知那些编写小学堂教材的高人,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县令斩钉截铁道。
众位医师的脸或是沉晦,或是羞愧地低下了头,自己人知道自己人,经历过那怎么也研究不出来药方,只能看着人死去的绝望,又经历过大落大起,疫病能够被神鬼手段解决之后的狂喜,他们因此陷入了懈怠的情绪,毕竟,有那些法师兜底,他们也能休息一下了吧?
但是县令的话确实点醒了他们,在此时有人兜底的情况下,都不去试着寻找医治的药方,那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
县令的话仍在继续。
听得周围的人逐渐入神。
推着六味轮椅的静文也不由得陷进县令的话里。
她突然含糊地听见了轮椅上的人似乎在说些什么。
“……接下来,就是画饼。”轮椅上的六味低声道。
静文疑惑地凑近,小声问道:“怎么了缘姐姐,你说了什么?”
六味似乎如梦初醒般感动地侧过头:“县令说的真对啊!”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县令的“即兴演讲”也来到了高潮:“料想日后,世人提及诸位,约莫只会想到几个词……”
他一字一顿:“悬壶济世!当代神医!”
六味和身旁一众医师一起,激动地攥住了衣裳。
——真是个浑然天成的骗子!
六味心中饶有趣味地想道。
从县令压下狂喜,将他带到杏花堂,六味就在怀疑,县令正在撒一个弥天大谎,不排除真的有人会想着如何拓展在医学在疫病领域的占领地,但就是县令用了这个理由,六味才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位县令大人,在撒谎。
毕竟,县令的本职,与他口中狂热的事情本末倒置了,他应该关注的是药方么?他现在最应该关注的,不该是如何推进寄空他们杀鬼的事情么?
人会说谎,但是人的动作却会不自觉透露真相。
县令扯了一张“福泽万方”的大旗遮盖自己的目的,这更说明,里面不简单,否则一地之长,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机?
“大人!事情不好了!”
一个衙役灰头土脸地跑进来杏花堂内堂大声报告道。
县令表情一滞。
“去抓鬼的大人们!在与鬼怪的打斗之中!生了疫病了——”
所有人一顿,表情空白起来。
他们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内堂,外堂之中,被清出的一块地里躺着四五个奄奄一息的人。
周围生着病的病人,来往的医者,此刻都如同雕塑一般伫立在了原地,近乎鸦雀无声,只剩下逐渐激烈的心跳声。
“救人——赶紧救人啊!”
六味出声喊道,跌跌撞撞地从轮椅上起来,扶着静心的肩膀要往那边去。
如同一声平地惊雷,众人慌乱之中有序地凑了过来。
不安正在静悄悄地酝酿。
县令也愣住了,趁着老大夫们心神不宁地救治病人,他连忙拽过跑来报信的衙役,满心荒唐:“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
不是说城中没有鬼么!这到底是谁打伤的他们?
衙役六神无主道:“法师们在城门口堵住了意图出逃的恶鬼,恶鬼实力高强,法力深厚,几位法师措不及防下中了招,其余法师们把他们丢给我们,我们就急忙跑来求医了!”
“那鬼呢!那个恶鬼呢!”县令瞪大眼睛,无措道。
“寄空法师和其余法师正在与之斗法呢!”衙役连忙道,他抹了一头的汗,正巧抬头,就见县令没了动静,整个人沉默在了原地,他不禁喊道:“大人,大人?”
县令喃喃自语:“快!快把那个区域的人疏散开!疏散开!”
他一把推开衙役,火急火燎往外跑。
“哦,哦!”衙役也恍然,连忙跟着跑了出去,只是县令跑得太快,他一走出门,在梅雨季的滂沱大雨里,他连县令的背影都瞧不见了。
***
顾定邦抱着章鱼跟随着客栈之中拥挤的人群前进,他的目光焦急地在人群之中寻找时愿的身影。
他不知道时愿到底成功没成功。
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大雨倾盆倒灌而下,所有人的衣身全部湿得厉害,发丝黏在脸上,在这个暴雨如注的白天,却看不见一点前路。
他焦急不已。
这项计划是时愿和他共同商定的,几乎是让他们绞尽脑汁,但是谁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顾定邦心神不宁。
时愿不会出事吧?或许应该他来做这件事的。
顾定邦懊悔不已地想道。
到处都是慌乱的人流,惊恐地叫骂声,远方隐约传来极其恐怖的响动。
金光,梵语冲天而出,化作锁链落下,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屋檐之下。
每到这个时候,顾定邦都不禁悔恨自己的无力,无法长出三头六臂,将自己在意之人护在身边。
章鱼被裹得很紧,紧的几乎要叫他喘不过气来,但是他只是很懂事地一同紧紧拥住顾定邦,感受他的焦虑。
连绵起伏的,梅雨季的雨水,浇在衣裳之上,几乎要叫他显露原形。
顾定邦只能扣紧章鱼的帽子,将他抱的更紧,抱得更紧一点!
突然,一种极其尖锐,极其恐怖的鸣叫刺破低沉呢喃的梵语,那声尖啸如同什么恐怖的魔咒一般。
所有人或是自愿,或是被迫,停驻在了原地。
血管好像正在有目的性地收缩,血液像是被操控了一般在一张又一张人的脸上游动,它们好像正在升温,不断变得炽热,所有人眼前近乎蒙上了一层焦灼般的烫意,声嘶力竭的哀嚎被锁在了喉咙的深处。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仿佛如处烫锅之中!
顾定邦也不例外,他只是学了些许奇诡之术皮毛的浪荡剑客,活在江湖之中到处飘荡。
他下意识艰难地低下了头。
空中不断坠下的雨珠砸在了他曝露而出的,如同献祭的脆弱脖颈。
顾定邦颤抖着,喘息逐渐艰难。
“砰——”
不知是哪边的房屋倒塌了。
顾定邦瞳孔紧缩。
“——”
一阵微凉的触感突然摸上了他的脖颈,凉意让他的皮肉下意识升起鸡皮疙瘩。
一个头从混乱的人群之中探了出来,小孩悄悄拉高了自己的帽檐,那备受冷遇的眼睛迫不及待地在铺天盖地的雨幕之中睁开,效率极高地扫视四周。
“姑姑——我们在这里!”
章鱼稚嫩的声音在此刻仿若一记穿云利箭!
时愿猛然抬起了头,惊喜地抻高了长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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