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心师太面色平静,嘴里喃喃念着心经,将袖中的丹瓶旋开,将粉白色的万寿丹倒进岁娘痛苦张开的嘴中。
嘴中的佛经正在异动,它们从尼姑的嘴里钻出来,活泼调皮得好似孩童。
它们在空中踢踏行舞。
诚心师太默念的嘴颤抖着,她迷蒙着眼,语气仍是平静的:“我们被诡影响了,快跑。”
她艰难地理清思绪,他们走错了路,他们走到迷魂林中心的水泊去了。
诡的气息似乎顺着水流而下,影响了他们,岁娘不自觉顺着那气息的呼唤寻了过去。
***
王裕扶住惊春剑柄,脸色沉重,师太抱着岁娘正在不断念着佛经,整个人已经彻底听不见王裕的呼唤声了,佛珠也不知在何时被扯烂了,落在水中。
他将乌龟放下,打眼去看乌龟,龟眼也一副半眯未醒的模样。
王裕下意识迅速扯开自己一块衣袖,沾满水捂住口鼻,顿感神清气爽。
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她们突然说胡话了。
原来是因为这雾中残留着致幻的物质,师太已经开始迷糊了。
少年这么想着,迅速扯下几块布,分别给师太,岁娘和老乌龟都捂上口鼻。
深深吸一口气,少年眉眼凌厉,惊春剑起,一抹银环似的弧光猛地荡漾开来,雾气如遇天敌,被瞬间斩破,以少年为中心,四面波浪雄起,扑向四方,原地留下一个几十米为半径,空旷的圆。
“咳咳咳——”岁娘猛然被水呛醒。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视角已经错乱,思绪勉强保持了运转的速度。
岁娘从来没有试图靠近过这片中心区域。
过往是师傅告诫,他们惹不起中心的大诡,听话的岁娘从来没想过一试。
是以她从没有想过,靠近这里会是何等的痛苦。
等等,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农家打蛋的时候,蛋壳清脆地磕在碗壁之上,内里所有思绪如同蛋清蛋黄般流淌而出,手指攥住的筷子杵进蛋液之中,飞速地搅拌。
所有东西都混成了一团,蛋清里是蛋黄,蛋黄里是蛋清,黏腻的液体黏在在抽出的筷子上如同挽留。
难怪所有神弟子均不靠近中心区域,这里和所有地方不一样。
这是神弟子行走自如的雾区中唯一的禁地。
初生的婴儿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手脚,手脚都如同木舟上的桨,只能带着人以特定的方向滑行。
看不清,在水里什么都看不清。
岁娘念念叨叨,杀神正握住她的肩膀试图弄醒她,一波一波的水扑在她脸上。
祂在游动,祂在水底游动。
“动,走,快。”岁娘捋不平自己的嘴,她似乎突然链接上了湖中的怪物,视角被挤占,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摸索着揪住杀神的衣领,发出一声怒吼:“跑——”
暗色的湖面之下,水波荡漾,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活动。
***
【16岁:岁娘间歇性抽搐起来,你艰难地将她制住,她又哭又笑,整个人陷入失智的状态。
你非常确定,除了你,同行的人都中毒了,已经陷入了明显的幻觉,这显然是一片毒沼,难怪会传出什么老龙王的传言。
你将脸上的布巾牢牢扎好,摞好两人扛起,拽起乌龟就要随便寻个方向离去。
世上没什么鬼神,出现了就定是有人在作祟。
你都能够想象出第一个传言出现时的模样。
一人误入这片水泽,被由雾气传播的东西迷幻了心智,将某些水泽中的动物误看作了龙的模样。
传言,龙的模样由各种动物的特征组成。
龙角似鹿角,龙身似蛇身,龙眼似兔眼,龙鬓如虎鬓。
如此,水泊中或许存在的某条赖皮蛇在幻觉的作用下也成了龙。
你用惊春一路扫割过水泊边的芦苇,拖着两人一乌龟试图攀上岸。
身后传来水波涌荡的声音,波涛汹涌拍打在你的背后,你警惕地扭头,瞳孔一震,只见湖泊中心兀得探出一巨物,朦胧的雾气涌作气浪四散,水泽晃动,汹涌的波涛中,一褐黄色长条状的物体从水底探出了头。
你看见了一道刺目的光,那云雾缠绕之顶,闪烁着的东西折射出了无数光。
你心神俱荡。
心中只剩一句话,糟了,你也中幻觉了。】
****
岁娘好像看见了神主。
神主的身躯莹润,泛着珠光,鳞片轻薄,一张一张飘荡的,人皮做成得鳞片被裁剪成最合适的姿态,如纸塑般一张一张粘连在那巨大的身躯之上,神主游动,那皮制的鳞片便随着劲风摇摆。
那是一条人皮做的龙!
岁娘却并不觉可怖,反而心中升起亲近之情,只想靠近。
神主的双目是一对琉璃作的眸子。
神圣,高洁,如同两颗残破的太阳照耀万物。
她双手合十,双目淌泪,虔诚地跪拜而下。
左半边的身躯如同着了火,无数皮肉割舍献予主,他们的皮就是神主的皮,他们是神的信徒,亦是神的衣裳。
万古长春明德孟章神君。
将光明赐予迷雾之中的旅人,指明前进的方向,善心的仙神,永恒的主人。
神明的伟力无法言说!无法形容!
……
作为信徒,她需得觐见神主!
*
王裕快拉不住已经被幻觉弄魔怔的岁娘,她现在正在往水泊中心冲,水都快没过胸口。
老尼姑也发怔了,她不知从哪里拿出得小刀,竟开始一刀一刀割开皮肉,试图将刚生长出来的肉片下。
少年双拳难敌四手,完全制不住这已然疯病发作的两人。
浪潮如同海浪般扑击而过,所有人的身躯如同无锁的扁舟被海浪挟裹摇晃!
到处都是混乱,倒伏的芦苇,冲天的水浪。
湖中心的怪物正是兴奋的时候,尖锐的鸣叫喊破高天。
无数波涛随着它狂乱摆动的身躯而起。
王裕心一狠,两手作刀,劈砍在二人身上。
普通人被手刀劈中会晕,哪怕是疯子也不会例外。
二人白眼一翻,晕倒在水泊之中,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附近的水域,王裕将人扔去岸边。
转回身,少年侠客的眼睛盯住了湖泊中心的赖皮蛇,蛇身之上全是干瘪褐黄的藓,分外恶心。
此等猛兽在湖中栖息,难怪会被误认为龙王。
龙王似乎不知从哪里注意到了芦苇荡中的小人,橙黄污秽的眼眸中瞳孔缩动,呈针尖模样,十足十的暴戾模样。
云雾似乎永远不会散去,缭绕在龙王身侧,巨大无比的龙王动作一顿。
粗鄙的龙头垂落。
王裕咬牙,少年眉眼一厉,如离弦的弓箭一般俯冲而上。
满天的银光如同急风骤雨之般垂落而下!
龙王发出一声暴喝,湖水瞬间被吹成狂暴的浪潮扑打而来。
祂太大了,太高了,祂的身躯庞大而敦厚,摇晃的皮麟却如同无匹的战甲,惊春劈砍其上,只落下淡淡地划痕。
王裕喘着粗气,却只是无能为力。
紧绷的神经正在震震作痛,幻觉已经顺着他的神经钻进他的脑子。
巨大的生物无论做什么都是对小体型世界的一种毁灭与摧残。
庞大的龙尾追击着王裕一路扬起铺天巨浪。
水泊周边的参天巨树被龙尾折断。
树木倒地的巨响混杂着浪潮的拍打声,声若雷霆,气浪扑冲四散而去,惊起林间无数飞鸟。
龙王张开巨口,怒喝一声!
少年身姿不稳,在空中打转,一飞驰而来的碎木迎头痛击而上,剑花翻动,少年左脚蹬住碎木,翻身而起,剑光如寒,企图从龙王下颚直插进脑。
龙王警惕非常,头兀得一摆,粗壮坚实的鹿角将少年一把顶了出去。
王裕闷咳,五脏六腑如同被人搅弄。
少年被强横的冲击力道抛进水泽,激起巨大的浪花,直到撞击至水泊中的顽石才被迫截停。
“哇——”
王裕猛地呕出一口血,血里掺杂着些许肉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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