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蹼掌去碰他的脸,“如果你喜欢。”
艾格低下头,亲他湿漉漉的鼻子,选择了一个能让他好好待在船边的爱好,“我喜欢晴天。”
不停淌水的两片长鳃放低了,人鱼同样凑上前,亲吻人类的脸,先是左脸,再是右脸,然后是眼睛,鼻子,嘴巴,每一处袒露的皮肤。他当然知道怎么让自己放晴。
亲吻密密麻麻,淌下来的海水让脖颈发痒,艾格再次被逗笑了。
人鱼喉咙滚动,想发出声音,忘记摆动的鱼尾却已下沉。隔着一层海波,那笑容挂着晶莹的水珠,在日光下露出愉快的底色,几乎是孩子气的。他知道那不仅仅是动人眼眸带来的笑,那是他闭上眼睛,往更深处潜去,于永恒深海中也能感受到的笑。艾格,艾格,人鱼用足以诱哄整个大海的声音念道,仍觉自己声音不够美妙。
海潮忽而汹涌,将小舟推起,鱼尾绕着小舟,一圈之后又是一圈,溅起的水花像小舟透明的翅膀。
“我快看不到你。”半天没见他出来,艾格不由捞了把海水,“在海里玩捉迷藏吗?我可没法找到你。”
人鱼的脑袋很快冒出水面,“……我能找到。”空气与水无处不在,人类的气味,自己的气味,人类身上自己的气味。他嗅动鼻子,告诉他,“总能找到。”
“无论多远?”
“无论多远。”
艾格重新趴上船沿,任凭鱼尾将木舟带往岸边。
他感到浪潮间忽大忽小的波动,以及波动里大海无垠的平静。一只手伸进海里,在水波间不时触碰冰凉的黑发,倒数起这个落日的时间。他想告诉他靠岸慢点,天黑之后也可以。也想谈谈明天的出发,不如再停留一天。
但岸线很快出现在最后的余晖里。
木船与石岸轻轻碰撞,艾格没有抬头。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足够的准备,接受所有事与愿违,是这个落日足以让人相信所有厄运都将远离吗?舟行已经靠岸,但他依旧坐在那里。
“我还没找到她,安洁莉卡……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他不由自主地说,把伸过来的蹼掌抓进手心。
黄昏的余温就快散尽,不知是谁敲起了塔楼的钟声。钟声厚重悠长,一声接着一声,如同对远方海浪的回应。
艾格感到脸颊被冰凉的蹼掌托起,托向钟声的方向。
他抬起头,看到了白色的飞鸟。
起先是小小一群,如旋风般穿梭过塔楼,刮起连绵不绝的钟声。然后是海崖上的城堡,教堂的尖顶,越来越多的鸟群穿梭在落日里,那些钟声接连响起,近乎焦灼地呼唤起整个岛屿。遍布全岛的轰鸣里,漫天翅膀像这座岛屿升起的白色火焰。
最后是人鱼响在耳畔的声音:“女孩。海鸥。”
一定是小舟上的人影太过渺小,直到钟声响过十二遍,那群飞鸟才像是有了目的地,成片成片朝这儿俯冲过来。
艾格从小舟上站起,一步步走向岸边。
是这样的。他想,她怎么可能停在空荡荡的窗口或角落,她最喜欢热闹和人群,出现必然闹哄哄一片。
又好像不该是这样,哪有梦中之景会走入现实?哪有现实会如童话故事——白色鸟群无限逼近,在港口腾然散开,有双翅膀却旋转落地,化作了满头红发的高挑少女。
“翅膀时速八十英里,天空领主成功降落——你那是什么表情?被我的登场迷倒了吗?”
羽毛散去,乱糟糟的头发,脏兮兮的脸,她必须得擦擦这满脸的泪了,眼泪让这登场一塌糊涂,“天呐,我用了十五天飞回这里,一身鸟屎味,我已经半个月没梳理羽毛!看看我经历了什么——饿肚子,淋雨,迷路,怎么都找不对的路!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分别!”
空旷的港口被声音填满,艾格上前一步,闭眼,又睁眼。安洁莉卡。安洁莉卡。她扑了过来,如椋鸟归林。
“我想死你啦,艾格!”
第72章 尾声
拥抱把一只脏兮兮的流浪小鸟变成了一对鸟屎味的笨蛋兄妹。红发和红发沾上羽毛, 一双绿眼睛在哭,一双绿眼睛在笑。眼泪鼻涕从他的领子蹭到了他的袖口,还有打嗝和哭声, 女孩不顾一切的哭声, 这辈子耳膜没遭过这种罪。
但那不重要。
重逢让时间变得那么短暂。每一分、每一秒都从不可思议的欢呼和惊叹开始,有太多话要倾诉和倾听, 船队临近出发, 各种事务迫在眉睫。
那也不重要。
出发格外仓促, 崭新的轮船庞大复杂。每个舱室的位置和功能船员们都得一一适应。操帆,掌舵,起航,甲板持续吵闹,这边缺点人手,那里少了套缆绳,一切都焦头烂额。
那同样不重要。
“出航, 回归, 这就是今后的生活方式。我们得用大把时间去航行, 我们可能会遇到更多混乱和意外。但见多识广的巫师说, 抵达的一瞬会告诉你这一切是否值得。”
伊登打开空白的航海日志, 提笔写下了第一页。
“晴日,东风, 轮船满帆全速航行。”
“现在,我是艾格的大副了。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我吗?一个乡下笨蛋?一个胆小鬼和跟屁虫?这艘船的大副?”
“我想过拒绝,想了一天一夜,鼓足勇气敲开了艾格的门。可船长室没有单独和艾格说话的机会, 谁都知道,海鸥小姐——艾格的妹妹总是比太阳来得都早。那么多天过去了, 他们还有聊不完的话。”
“我已经听海鸥小姐讲过他们如何分别,回来的旅途如何惊险。又听她讲一路上遇到了什么伙伴,打倒了怎样的邪恶之徒,收获了哪些宝贵的经验。比如短尾黑羽的鸥最阴险,鲑鱼群里跳得最高的那条总是最美味,以及纵观北海所有飞鸟,还是她的羽毛最闪亮。”
“她向我们展示精心洗梳过的羽毛,拍拍手就变成了飞鸟。”
“窗外的海鸥鸣叫着迎接她,鸥群盘旋上空,人们纷纷抬起头,我认不出海鸥与海鸥的区别。但艾格只用一眼,无数只相似的白色飞鸟里,他知道她的翅膀是哪一对。世界上最神奇的羁绊之一,血脉和手足。”
“当他伸出手,海鸥停上他手臂的时候,我感到很高兴,想要捡起地上的羽毛,想要为这个魔法鼓掌,或者做点别的什么,赞美天气,赞美大海,赞美轮船上的每一位。”
“离开的时候我想,如果人鱼也可以预示着祝福、晴日和一切好运,如果死人可以复生、海鸥可以变作少女,那么伊登·布朗——一个一无是处的笨蛋,成为艾格的大副,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是吧?”
“是的,首先我已经知道一位大副的职责是哪些,艾格那么忙碌,而我每天都有很多时间,去学习,去搞懂那些航海术、操帆指挥、甲板的秩序、武器的使用,以及许多暂时还没出现的难题。”
“控帆少人的时候,我攀上了桅杆的最高处,扯过缆绳,从天空那么高的地方滑下来,落地没有摔倒,腿也没有软,甲板上的水手和海鸥给了我一点喝彩。”
“除此以外,我还学会了火.枪这种武器。埃里克是一位格外好心的骑士,教给我各种知识,把火.枪递给我之前,他搓了点黑色的粉末让我辨认气味,反复提醒我火.药的危险。”
“火.药。我以为自己会很害怕,脑子里会冒出各种头破血流的画面。但那会儿我只是想到了艾格让我写下的那卷羊皮纸,它是怎么制作,它该怎么点燃。我发现我知道那是什么,我很快开了我的第一枪。”
“也许这就是勇气。”
群山是银色的,迷雾将岛屿层层包裹,像场随时会舒展的梦境。
从窗口望去,故土已经成为了天际云彩中毫不起眼的一抹。海面平静无垠,但艾格知道海面之下有条黑尾正在离开迷雾,向这艘轮船靠近。
“曾经我也以为自己是被海神选中的子民,身负拯救的使命,毕竟哪个女孩能生出翅膀、变身海鸥呢?”
“后来我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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