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慢慢松开手,声音沙哑:“……嗯,为师记得。”
“记得就好。”尹辞捏住他的手腕,时敬之的手掌被烫得溃烂一片,血肉模糊,看得他直皱眉。
见尹辞面色不虞,时敬之特地强调:“我记得留力,我们不是说好了,今晚继续沙盘对战……”
尹辞直接打断道:“留力留得不够,晚上没沙盘。回去我给你上药,师尊既然这么敢忍,待会儿也要好好忍着。”
时敬之静默片刻,有点不确定地开口:“你真的生气了。”
“没错。”
“你因为我的事生气了。”
尹辞瞥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我第一次见你气得这么认真。”时敬之严肃而生涩地继续,“你说得对,回去还能想办法……我不会再这样了。”
看着时敬之青白的脸色,尹辞到底没能留住脾气:“师尊还是先休息一天,好好考虑下自身的‘度’为好。”
“施主,时掌门由佛门法言所伤,还是让我来吧。”看两人旁若无人地说个没完,觉会干咳两声。
“劳烦大师。”尹辞这才放开手。
几步外,觉非方丈不再是那副笑脸弥勒的模样,他眉头微皱,上下打量着时敬之。
时敬之顺势端坐在地上,觉会在他背后坐定,继而屏气凝神,几股真气击进时敬之的穴道。后者又吐出好几口黑血,金纸般的面色这才好转了些。
半晌,觉非长叹一声:“时掌门,我寺的法言没那么好应付。法言是死物,没有杀戒之说。方才就算尹施主不出手,老衲也得出手——你要执迷不悟下去,可就不止这点皮肉伤了。”
“是晚辈没估量好。”时敬之擦擦嘴边的血,转头看了眼尹辞,老实承认道。
“你要问老衲的两件事里,可有这仙门禁制一事?”
“是的。”
“等石剑一事了了,老衲可以帮你瞧瞧。行了,下一个。”这回不等时敬之出声,觉非直接开了口。
闫清条件反射地退了一步:“晚辈就不用了。不说时前辈和尹前辈,阿四也比我强了太多。”
时敬之口气平淡,明显没抱太大希望:“试一试总没坏处,闫清,咱们派可就剩你了……白爷那小身板,怎么想也扛不起剑。”
“这好歹是空石大师的剑,再怎么说我也……”
“闫清,你可执于功名利禄、酒色财气?你可执于前尘过往、爱恨情仇?”觉非方丈突然厉声发问。
“晚辈——”
“答!”
“不执。”
“那么你可执于生老病死、喜怒哀乐?”
“不执,但……”
“既然这也不执,那也不执。不责他人,嗔怒在己。你何不剜了那双鬼眼,自此随波逐流?”
闫清的表情变了。他不再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语气沉了下来,像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我生来带着这双眼,别无选择。天命无罪,他人不喜是他人的事,我并未作恶,何苦自损自身?”
“不卑不亢,不错。那老衲再问你,你为何而怒?”
闫清长长出了口气,他快速扫了苏肆一眼:“为‘无能为力’。”
“你不执于自身,不盲信众生。就算犯了嗔,也是为他者所思所想。为何不试?”
觉非声音里的真气越来越强,已有棒喝之意。
“刚说完天命无罪,又自认血脉肮脏,碰不得这剑了?”
闫清不言语了,他深深地看了觉非一眼,再次行了个认真的礼:“晚辈受教。”
话毕,没等时敬之催促,闫清主动走去石台前。
他呼吸急促,伸出的手有些抖。犹豫片刻后,他终归是抓住了剑柄。与。熙。彖。对。
石剑安安静静地斜着,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众人视线全聚在身上,闫清掌心出汗,手指有些发麻,好一会儿才使上力。
抓牢剑柄后,他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提。
“喀嚓”一声轻响。
剑尖划过石板地,声音不大,也谈不上动听,但足以惊醒一段沉睡的因果——它漫过百年时光,于此刻再次运转。
缝隙中隐藏多年的细尘扬起,空气中多了一丝涩味。
闫清哪想到真能提动,瞬时吓了一大跳,手也打了滑。石剑一斜,结结实实砸上他的脚背。
闫清当场痛叫一声,疼得差点掉泪。
觉非愣了愣,随即朗声大笑:“你小子,就算不受法言束缚,那好歹是把石剑。你拿提寻常重物的力气去提,可不是要滑么?”
闫清被现实砸得有点懵:“我……”
“老衲前些天托老友卜了一卦,晓得此行必有有缘人,不曾想到是你……唉,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觉非笑够了,合十道了声佛号。
“时掌门,带慈悲剑走吧。外头不太平,老衲可不想留个视肉线索在寺内。”
觉会也跟着松了口气:“阿弥陀佛。”
只有那年轻和尚目瞪口呆,他看了会儿闫清的鬼眼,又看了会儿石剑:“师父,那怎么说也是空石大师的……”
觉会啪地拍了下徒弟后脑勺,加重语气:“阿弥陀佛——”
年轻和尚委委屈屈地合十,嘴里还嘀咕:“说不定他就拨动了那么一下。”
“啪!”“哎哟!”
觉非恢复了来时的笑容满面:“悠着点吧师弟,别把孩子打傻了。说说也好,省得闫小友安心不下——刚才那下要只是侥幸,闫小友那只脚早成肉泥了。现在看来只是有点骨裂,小事,小事啊。”
闫清:“……”
这位方丈无疑是安慰人的奇才,闫清被安慰得险些魂飞魄散。他苦闷地抽出脚,发现脚背已经肿了。
另一边,确定石剑到手,时敬之整个人软了下去,他舒缓地长出一口气:“闫清,干得好,本月月钱翻倍。”
苏肆则呆呆地看着闫清,眉眼不见兴奋:“……三子,我说过,你不用操心这些的。”
“不操心不行。”
闫清盯着伤脚,并未看向苏肆。
“每次遇到险况,都要好心人拉我一把。小时候是这样,太衡是这样,枯山派还是这样。我不想继续了。再说我好歹算阎不渡的后代,怎么着也不会毫无习武天分……吧?”
说到后面,他又不确定起来。
觉非方丈圆脸一皱:“施主,你是看不起我寺的慈悲剑吗?”
闫清瞬间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敢,不敢。”
他像是下了决心,又定了定神,一把提起石剑。可惜脚上有伤,闫清没法像空石那样潇洒着背剑离开,他只能委屈它当拐棍,一瘸一拐地离开地宫。
这回进了寺内濯经院,和尚们的表情分外精彩。觉非方丈笑眯眯地连拽连扔,足足一打和尚被遣去嗔主门口打坐。
收拾了一通门人,觉非方丈神清气爽。等到了房间,他又连喝三碗素酒:“哈,过瘾!”
觉会无奈地摇摇头:“阿弥陀佛。”
“时掌门和闫小友有伤在身,老衲长话短说。时掌门的禁制是宓山宗的手法,施术者至少长老以上。”
“此术过于复杂,老衲无能为力。它关乎神智,解术是极精细的活计,稍有不慎,轻则痴傻、重则丧命——你们要是不急着找视肉,老衲劝你们先去宓山宗。”
苏肆眉毛一皱:“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觉非方丈打了个酒嗝:“小友此言差矣。宓山宗门人分散各处,专注冶学,通常不染世间情仇。我有个师兄痴心术法,特地还了俗,拜入宓山宗门下……今儿我给你们写个拜帖,你们拿着,他多半还是愿意见见你们的。”
方丈看着心情不错,又给自己斟了一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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