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对我好,我都记在心里。”
闫清自然地筛去前半段坏话,他挠了挠头,笑得有些腼腆。
“习武虽苦,也不是掌门和尹前辈的错处。我好歹要上台,要是太快落选,岂不是坏了枯山派的名声?再说这些时日下来,我也学了不少东西。”
苏肆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闫清。时至今日,苏少教主愣是没看出枯山派还剩什么名声。
“你……唉,明日就要开始比试了,你小心些。谁都知道你是枯山人士,下手未必能点到为止。”
“嗯!”
武林大会第一日,阅水阁照旧到场旁观。
这回他们没有红衣绿袄,而是各个穿着板正雅致。“记录武林盛会”不比下鬼墓,是个轻松安稳的肥差。闫清四下看了许久,没有在其中找到沈朱的身影,甚至连只麻雀也没瞧见。
掌门这是与沈姑娘彻底断联了么?
或许是自己多心,可闫清总觉得身周暗流汹涌。时掌门与尹前辈并未详细说过计谋,只让他专心习武。就连苏肆也单独与时掌门谈过要事,他临近登台,却照旧一无所知。
……算了。
闫清很快就自行想开——那对师徒强如妖邪,阿四亦不算赤勾人士。至少到现在,四人都是安全的。他身边有挚友,手上有功夫,本就不该奢求太多。
擂台边缘分外热闹。
最远处停了些轿子,也不知是哪来的大户前来看热闹。人潮汹涌,已然有人卖起了香饮子和毕罗。再近点的位置,两个郎中未雨绸缪地支摊摆旗,甚至还有一个算命的瘸子混了进来,叫嚷着要金玉帮代为押注。
离擂台最近的地方,百姓更是挤挤挨挨,乱在一处。他们既不敢离擂台过近,又唯恐远了看不清。众人如此进退不止,原地搅成一锅纷乱的人粥。
金玉帮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们以红绳隔开擂台,拉了些高低不同的木架,教人坐于其上,再多的人也能看真切。
擂台上空空如也,人们的急迫也渐渐平了些。金玉帮弟子们如同羊群中的狼犬,将人慢慢理齐整,甚至见缝插针地请了些叫卖瓜果茶水的小贩。
各派来的人不多,倒也不难安置。只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人群中竟然混着三个僧人。
见尘寺不是封寺了么?
不过为首的和尚,江湖人们姑且认得——那分明是目睹枯山派作恶的知行和尚。
知行和尚面色略显苍白,空茫的表情与火热的气氛半点不搭。他身后跟着两个斗篷遮脸的苦行武僧,看上去不像要登台的。
“难不成是太衡请来的,等大会末了当场找枯山派对质?”
“嗬,这回有热闹瞧啦!”
然而无论何人问话,知行俱是低头不应。实在被拦得紧了,他也只道一声阿弥陀佛,并未露出怒容。见尘寺好歹是大允第一大寺,众人不敢做得过火,只好眼巴巴看他坐上上座。
见尘寺不参与,魔教更不能到场。太衡虽未获胜,已隐隐有主人之势。
时辰一到,那金玉帮主挪着肥胖的身子上台,对着大锣“嗙”地敲了下。
“上——木镯——请——明镜——”
胖子掐着嗓子,拿腔拿调地喊着,仿佛在唱一出大戏。
他这厢没唱完,金玉帮的弟子便从擂台一侧钻出来。两人穿金戴银,打扮得如同两只瑞兽。
人群沸腾了片刻,嗡嗡声差点把金玉帮主的嗓门都盖过去。枯山派不好往人多处凑,饶是闫清人高马大,也得踮起脚来看。
两个弟子一左一右,俱端着红木托盘。左边托盘放了近百只细木镯,垒得稍高,右边托盘里摆着一面大铜镜。那铜镜打磨得锃亮,镜台以幕炎石为底,石头上刻了密密麻麻的符咒,与慈悲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金玉帮主以细绸垫手,将铜镜放在擂台正中,又置了一个小香炉。等拜完镜子,他才笑着转身:“此回共有三十六个门派参会,粗记七十二人。此乃我武林正道第一盛会,老规矩,先验心再排战。”
闫清看得津津有味,猛然见了不认识的规矩,赶忙转向苏肆:“验心?”
“放心,待会儿你就晓得了。”苏肆漫不经心道,“就算尹前辈出事,你也不会有事。”
闫清更好奇了,奈何尹辞与时敬之不在此处,他没旁人问,只好闭嘴继续看。
台上,那金玉帮主取了张长绢,把绢上人名念得抑扬顿挫。作为最受瞩目的,曲断云自然排在第一位。
“太衡派——曲断云曲掌门——”
曲断云一跃而起,潇洒利落地踏风而至,径直落在铜镜前。太衡声望甚高,台下一片热情叫好之声。
金玉帮帮主似是预料到了此等场面。他不急不躁,等喧闹完了才继续吆喝。
“明镜高悬,妖邪溃散。曲掌门,请!”
曲断云没有一丝犹豫,他抓住镜台,叫那镜子照了个一清二楚。镜中人剑眉星目,确是曲断云无疑。胖帮主小眼扫过,而后一弯:“过!”
曲断云行了一礼,从托盘上取了个木镯,戴于左手之上。那木镯蠕动片刻,竟不松不紧地箍住了他的手腕,显然也是件法器。
“嘶。”苏肆抽了口气,“曲断云还真能过了验心一关,莫不是使了什么阴招?”
闫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似懂非懂地唔了声。
各派人士一个个上台,重复着曲断云做的事。接下来还真刷掉几个——那几人上台,镜中映照不出他们的脸。
“心术不正,落!”见了这样的人,金玉帮帮主总会这样喊。
枯山派是新门派,在名单上颇为靠后。胖帮主喊了大半人,才唤到枯山派。
“枯山派——大弟子尹辞——”
台下没有回应。
胖帮主并不气恼,他不紧不慢地唤了三次尹辞的名字。见尹辞不来,直接跳到了下一个。
“枯山派——下人闫清——”
“下人”二字一出,台下仿佛冷水入滚油,人声炸成一片。与太衡登台时不同,这回唾沫横飞,尽是奚落嘲讽之声。
好在闫清自小伴着鬼眼长大,当年村人的辱骂更是歹毒。正道几句不痛不痒的刻薄话,他听了权当没听见。闫清背着慈悲剑,一步步走向铜镜,只担心这镜子把自己先一步踢下台。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摸铜镜的石台。
结果他的手指刚触到石台,周遭的喧哗声一瞬便消失了。闫清扭头四顾,擂台与摊子都在,只不过全部空空荡荡,不见一人。碧空灿阳一并消失,天空灰白一片。铜镜中则只剩一片漆黑,其中仅有他的面孔。
一个苍老尖细的声音猛然在他耳边炸响:“闫清,你可知罪?”
闫清一脸茫然:“……?”
他莫名其妙地瞧着那镜子,半天没等到下一句。他的脸仍然映照在一片漆黑之中,没有半点模糊或扭曲。
闫清愈发莫名,不晓得自己该做些什么。然而就在下一刻,四下的喧哗声潮水般回归。他活像从水底浮出,人世的声音再次灌入双耳。
“过!”金玉帮帮主高声道。
闫清直到戴好木镯,也没想通方才的关窍。那兴许与慈悲剑相同,携了什么识人的术法……罢了,没丢人就好。
见闫清一脸怔愣地走去台下,苏肆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他这友人佛心阵也闯了,慈悲剑也拿了。要是被区区“问罪镜”拿下,那才是真的笑话。
他反而更担心那个不怎么像好东西的尹前辈。
闫清下台没多久,尹辞姗姗来迟。他的面皮比闫清还厚三分,在一众骂声中泰然自若。出乎苏肆的意料,尹辞毫不犹豫地摸上镜子,动作相当果决。
这回轮到金玉帮的帮主疑惑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犹疑地喊了声“过”,嗓门都比先前小上些许。
听到这个结果,台下的谴责大半成了震惊。
“下人也就算了,枯山大弟子也能过?”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