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过来。”
尹辞少见地张开怀抱,主动抱住了他——不是为了应对敌人,也不是为了研究招式。
“……阿辞,我不太想哭,也哭不出来。”
时敬之紧紧回抱,近乎贪婪地汲取对方的体温。
“觉非大师临终前的举动,不单是为了枯山派,也是为了让见尘寺脱离阴谋……可他对我们的好,没有半分虚假,也没有任何目的,我想不通。”
“我明白。”
“我很难过。”
“……我明白。”
时敬之闭上眼,没再说话。他将怀抱束得更紧,如同摇荡的蒲草挂住一块磐石。
佛心阵问心,贪嗔痴问执。
所幸无人问悲喜。
第65章 缝隙
日落西山,四人投了永盛附近一家小客栈。
这回时敬之没有拖延,他将闫清与苏肆唤到眼前,把寺内发生的惨剧一五一十地说了。
闫清得了慈悲剑,心情相当不错。就算突然要下山,他也只当时掌门心血来潮,又要赶着去做什么事。一朝听到觉非方丈的噩耗,闫清呆愣在原地,眼圈瞬间红起来。
觉非方丈不过五十岁上下,还在壮年,而闫清刚刚二十出头。在年轻人看来,那样的高手,仿佛一堵永不会倾塌的墙壁。
就算再过二十年、三十年,觉非方丈也该笑眯眯地待在见尘寺,等有缘人会面。
“我……我本想……”闫清说了个开头,便说不下去了。
本想做什么呢?尹辞默然。
一行人中,闫清与觉非和尚的缘分最深。他是想拿剑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堂,得胖和尚一句赞许。还是想做尽善事,光明正大再拜访,还觉非一份善缘?
无论闫清曾经偷偷下了什么决心,那决心注定不会有结局了。
闫清最终也没说出口。他嘴唇抿得紧紧的,放下慈悲剑,一个人快步冲出客房。
相比之下,苏肆冷静得惊人。他一反常态,并未追上去,而是目送闫清离开。
苏肆鲜见地正襟危坐,规规矩矩道:“三子不会多想,但我还有事要问。”
时敬之不显意外:“问。”
“觉非大师在十年前就被人下了诅咒。掌门以此推断,见尘寺是凶犯的主要目标,我同意。尽管未与见尘寺说明,我猜掌门知道诅咒的正体。”
时敬之不语。
苏肆无力地笑笑:“两根连通,同生共死。用毒,则血主毒发身亡。焚火,则血主烧身而死。我们不久前才见过双生根,不是么?”
当初在源仙村,还是由他解释的。作为赤勾教少教主,该学的不该学的,苏肆都接触过不少。
双生根为邪物,佛心香破邪凝神。
方丈送客,碰触佛心香,体内妖根必有反应。到时凶犯可根据方丈送的客,于千里之外下不同的杀手——剑气贯心,内力碎骨,抑或是阳火焚身。
佛心阵开启,无论来者是不是枯山派,凶犯都能以此杀死觉非与觉会。
时敬之高调杀死郑奉刀,前往回莲山,大半个武林都知道此事。凶犯由此提前安排,并非难事。
只看这点,枯山派似乎只是被人顺手利用,可是——
“可是时机实在是太奇怪了。”
苏肆握紧剔肉刀刀柄,口中喃喃。
“以佛心香送客,前提是佛心阵开启。佛心阵上次开启还是百年前,这回起阵,皆因《无木经》回归……而《无木经》回归,则要鬼墓被破。”
“凶犯为什么在十年前,就知道鬼墓会在觉非方丈寿限内被发现,并注定被破?又如何知道三个月的濯经会期间,必定会有人上山面见方丈?而且此回栽赃,凶犯对见尘寺、枯山派的状况未免太过了解……”
苏肆越说脸越白。
如果他的推测是真的,十余年前,觉非大师成为方丈开始,这步棋就被埋下了。之后凶犯静待鬼墓现世、江湖大乱,再趁势拔掉见尘寺这根定海针……
这是凡人能做到的事么?
“时掌门,你身上还有仙门禁制,这到底——”
“好了苏肆,你又钻牛角尖,世上哪有那样夸张的阴谋?”
时敬之露出个抚慰人心的平和表情。
“觉非方丈不下山,每年也要见过几回客。只要把握好消息,在会客期间杀人就好。以佛心香为准,脏水泼得更稳妥罢了。”
“十年前,我还是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如今闯荡江湖,纯属心血来潮,不可能被人量身定制这等阴谋。仙门禁制嘛,未必与此事有关,双生根也非仙门独有的诅咒……凶犯兴许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趁视肉之乱兴风作浪。”
苏肆不怎么服气:“就算要掀起混乱,一般人也不会等十年啊?”
“所以说是疯子。”
苏肆:“……”
见对方执意不深究,苏肆只好起身:“行吧,我去看看三子的情况。”
“苏肆,如果你还想离开枯山派,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待今日之事传开,枯山派在江湖上不会好过。”时敬之突然开口。
苏肆的脚步顿了顿。
“算了吧时掌门。我在外也不好过,在这也不好过,有什么区别?”
他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踏出门去。
苏肆一走,时敬之整个人松弛下来,长出一口浊气。自始至终,尹辞抱着双臂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见时敬之心情不佳,他特地借了客栈厨房,动手做了些糖果子。谁知便宜师父点心都不碰了,很是不好哄。
时敬之心里有事。
双生根的诅咒,似乎不是“顺手利用枯山派”那么简单。但时敬之没把话说开,不是不确定,就是还有其他考虑。
无论是哪种,尹辞不想强逼他开口。
谋略方面,时敬之不比自己差多少。事关重大,他应当心里有数。自己要贸然强问,无异于对“另一位高手”的轻慢。
眼看时敬之又开始发呆,尹辞把糖果子一放,倒了两杯热茶:“吃。”
他的语气相当不客气。
“阿辞,辛苦你做这么多……为师没胃口。”时敬之心不在焉道。
“你中午就没怎么吃东西,这样下去会体虚。”
尹辞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捏住时敬之的面颊,逼他张开嘴。
“接下来变数多,要是神智不清、体力不足,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话毕,他毫不留情地塞了一颗点心。
时敬之磨磨蹭蹭咽下点心,终于笑起来:“喂点心跟喂毒一样,世上怕是只有你了。”
糖果子被尹辞做得清甜不腻,极易入口。时敬之慢慢吃了几颗,好容易打开胃口,将一盘糖果子吃得一干二净,甚至又添了两盘。
喝完热茶,时敬之的情绪明显好了些:“我还想吃点甜酸口的,阿辞,你会不会做山楂糕?要不晚上吃樱桃肉?”
尹辞一口回绝:“今天师尊吃的油够重了。弟子只养人,不养猪。”
时敬之:“……”
时敬之一脸哀伤:“好徒儿,这种时候,你该纵容下为师。”
“行吧,但晚上只有糖醋鱼。”
“为师给你打下手,山楂糕……”时敬之充分发挥自己的“物瘾”,锲而不舍。
尹辞好笑地看着时敬之,怀疑此人讨吃是假,撒娇是真。
时敬之背靠小客栈的窗户,夕阳照上墨发,给他覆了层安恬的柔橘色。尹辞看平静下来的时敬之,心里突然沉了沉。
要不是自己“白衣人”的身份被寺内得知,重点关注。到了最后,觉会只会领时敬之一人面见方丈。
那样金火燃起时,还是不会有人拦住时敬之。
惨剧即成,时敬之只能亲手撕碎见尘寺递来的善意,杀死作为目击者的知行,随后带他们仓皇逃窜。
冤屈生恨,罪行如墨。到了那时,时敬之的心魔还会是落雪般的白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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