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断云竟诚恳地瞧向她,言辞真诚:“百年来,赤勾掘人坟墓,盗窃明器。同时豢养杀手,做人命交易。不知在这魔教之中,花护法要我护什么正道?你们为恶之时,不想我等插手。如今狗咬狗,又希望我等‘匡扶正道’?”
许璟明坐在离他不远的的地方,深以为然地点头。看到这刺激的突发变故,他的好奇与兴奋明显多于紧张。
花惊春噎了一下,回应的语气尖利起来:“既然曲掌门如此嫉恶如仇,何苦和我赤勾沾染关系?直接你死我活岂不痛快?”
“无论于西北,还是于江湖,赤勾都有必要延续。”曲断云看她的表情里多了点微薄的怜悯。“花护法不必再胡言乱语,还是早些收手为好。”
好一个引导,尹辞用余光瞧着曲断云。
此人不是伪装的天才,就是真心实意相信自己的想法。刚才那番话,曲断云的话实在有理,可其中偏偏夹杂了不少引导式的结论——你来我往几句,在他口中,花护法便成了个“为一己之欲叛门”,满口“胡言乱语”的疯子。
尹辞手摩挲着吊影剑,深觉自己被自家掌门影响了。又那么一刻,他有些想要把曲断云也打包带走,一同审问。
见对话有终止的趋势,尹辞看向时敬之。他刚想说些什么,时敬之伸出爪子,轻轻挠了挠他的手掌心。
“阿辞,我们玩个有趣的。”他欢天喜地道,“我晓得你的想法,不过比起劫走曲断云,我有更好玩的主意。”
时敬之遥遥指了指吴怀搁在古鼎边的面具。少教主取下面具是固定流程,那面具也是按宿执的面具仿的,与画中一模一样。
“阿辞,要不要试试‘死而复生’?”
与此同时,吴怀那暴风雨前的平静也到了尽头。看到花惊春没有半点服软的意思,他捏捏眉心,将扫骨剑一横:“都杀了,不用审。”
“撤面具露真颜,祭宿执求平安。敬看客宣天下,一杯酒乱黄泉。”
时敬之不知何时跳到院落一侧的屋檐上,宿执画像的正上方。他的傩面斜斜推到脑袋一侧,露出那张妖异漂亮的脸。时隔多日,药到病除旗被风吹起,旗上的掌门玉坠随旗摇晃。时敬之一头长发随风飘摇,配上四处乱飘的死人烟,妖气更重了几分。
“吴怀,你‘一杯酒乱黄泉’的酒茶还未喝,不能算赤勾教主吧。就这样直接下死令,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看到时敬之那张脸,吴怀只是怔了一怔,没有露出太多震惊,显然识得时敬之。曲断云从座位上站起,当即出了剑。他眉头微皱,脸上的平和稍起波澜。
许璟明没能沉得住气,惊叫道:“是你——”
时敬之半蹲在屋檐上,无视了大呼小叫的异母兄弟。他一双眼居高临下扫遍全场,看过一张张仰起的脸。
吴怀将扫骨剑一指:“下来,本座不喜抬头说话。我赤勾之事,与你枯山派何干?”
时敬之并未掩饰身上的邪气,他目光锁住吴怀,大笑:“自是无关,那又如何?本掌门此番前来,一是要你赤勾的宝贝,二是要试验下我在那纵雾山得的法宝。”
他伸手掏出那枚玉眼球,在手中不以为意地抛接。
方才他现身,根据院中人的反应,他自是筛去一批人。如今玉眼亮相,又能筛掉一批——迟钝如许璟明,脸上只有惊异、戒备与不解,大部分人与他反应相同,最多添些贪婪。
这些人都可以排除“引仙会探子”的嫌疑。
玉眼珠起起落落,时敬之玩够了,将它往手心一攥:“这可是个好东西,只要条件合适,能把死人拉回阳间呢。”
他声音混了内力,很是响亮。
“我想了许久,阎不渡乖戾危险,空石那和尚恐怕不会放过我这狂徒。要说召唤魂灵,还是宿执合适。配上这个场合,想想就有趣得很。”
院落中霎时间一阵骚乱,宾客还好,赤勾众教徒顿时乱作一团。死水成了沸水,嗡嗡的议论之声把响个不停的骨铃都盖了过去。
“宿教主能复活?!”
“都说枯山派在纵雾山得了宝,果然如此……”
“鬼墓里奇诡之物遍地都是,若那真是阎不渡留下来的邪物,的确有可能——”
“什么邪物!当初阎不渡得了视肉,肯定也连带着取了别的仙物!”
连亲自带他们前来的花惊春也被唬住了,眼睛直盯那颗玉眼珠。阅水阁的人几乎发了疯,刷刷记录声不绝于耳,撕纸声此消彼长。方才的小骚乱终于酿成大混乱,赤勾教徒们忘了地上的尸体,一个劲儿朝时敬之的方向挤去。
只有吴怀、曲断云的反应与其余人有差异。吴怀一脸漠然,曲断云脸上“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一闪而过。他藏得很好,但没逃过时敬之的双眼。
这两位想必对这玉眼珠有所了解。
时敬之微微一笑,并未点破。他唤起阳火,装模作样地以血覆玉眼。这点“材料”自是不够驱动玉眼上的术法,却足够装装样子。
术法启动的气势扫过,时敬之散出阳火,被罡风卷得四散。阳火火星比寻常火焰猛烈得多,死人烟登时燃起大量烟雾。
漫天骨铃齐齐震动,嗡嗡作响。烟雾被风卷散,画卷之前当真多了一个人。
那人长发披散,穿着赤勾礼衣,脸上覆着面具。他不发一言,只有气势四散开来。那气势重若千钧,当即压得众人抬不起头。
尽管不见脸,单看那风姿与气势——
“宿、宿教主!”花护法罕见地磕巴了一下,她瞪大眼睛,连时敬之的身份都懒得追究了。
她怔怔看着画卷前的人,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百年过去,赤勾教徒对宿执的崇拜没到疯狂的地步。如今传奇现于眼前,那份亲切激动之情却也抑制不住。不少胆大的年轻教徒甚至伸出手,妄图碰触到那百年前的传奇。
此时此刻,尹辞不是很想开口。他安安静静站在原处,被满院目光戳成筛子。
他想过无数重归赤勾的状况,其中绝不包括这一种。天晓得时敬之脑袋什么构造,竟能瞬间想出如此阴招。这法子好处很明显——时敬之与玉眼从天而降,院中若有引仙会的人,反应很难作伪。
坏处也有,尹辞身为“死而复生”的幽魂,既不能见血,也不好被人碰触到。
……很难做到,尹辞心想。不过正如时敬之所说,着实有趣。
“装神弄鬼!”吴怀率先向前,径直刺出扫骨剑。
召回亡灵荒谬绝伦,时敬之与花惊春一路,这八成是提前安排的。
人倒找得合适,他学了许久宿执的姿态气势,都不及此人模仿得像。可惜装神弄鬼只是装神弄鬼,只要他出手,这场闹剧便会不攻自破。
吴怀出剑极快,剑式灌满杀意,而那“宿执”双指一并,一个旋身,竟把他的剑刃稳稳接在指间。
“原来如此,仿的是扫骨剑。”尹辞叹息。他保持身为“宿执”时的习惯,将声音微微压低。“仿得不错,可惜本座不太喜欢。”
不知真假的宿教主与新任教主对上,赤勾的人手顿时约等于无。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插手。
吴怀果然是高手,一剑不中,他也窥得了尹辞的底细。只见吴怀蹙起眉,声音里多了点儿动摇:“你……没有内力?”
他尽全力抽回剑,摆出全然的防御姿态。没有内力不稀奇,年轻高人也不算太罕见,要说“没内力的年轻高人”,那就少之又少了。
尹辞冷哼一声,从台边的尸体上随便拔了佩剑,并未答话。
他完全没有与吴怀谈天说地的心思,直接挥剑而上。剑式一出,登时又引发众人一阵惊呼。
“扫骨剑!那是扫骨剑!”
“真的是宿教主!”
这一回,原本半信半疑的人也开始脑壳发热。大允建国已久,以天下之大,还没听说过谁家教主复生过。
花惊春缓过劲来,她脑袋灵光,当即朝剩余几个护法护教扯开嗓子:“宿教主都显灵了,你们还要护着那冒牌混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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