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出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松开时敬之的手,随即又上前一步,挡在便宜师父身前:“我之前在山里讨生活,不认得前辈们。可我知道,你们都是见多识广的大名人——各位肯定看得出来,师尊的反应不是假的,他完全不知情。”
时敬之就算再狡猾,也只有二十七岁,攒不了多少阅历。面对这种大变故,他骗不过觉会和尚、乌血婆这些长辈。
可自己不一样。
在尘世摸爬滚打数百年,别说呼吸、心跳、面色,尹辞连冷汗都能伪装。
果然,觉会和尚观察时敬之良久,冲施仲雨点点头,两人都露出些放松的神色——既然时敬之没做出不义之事,他们便能正大光明地庇护他。
哪怕只庇护他一人。
乌血婆视线如枭,桀桀怪笑:“时掌门不知道又如何?甭管师父违规,还是徒弟犯忌,枯山派都坏了规矩……当然,要是时掌门愿意将此人逐出师门,随大家处置,老身可以不为难枯山派。”
尹辞并不意外。
他甚至有些隐隐的期待——姓时的会不会为了自保,听都不听缘由,直接将他抛弃?
哪想时敬之压根没犹豫:“阿辞性子温厚,并非贪财无义之人。他既然瞒着我,肯定有他的苦衷,不如先听他解释。”
尹辞瞧了他一眼,时敬之毛还炸着,语气却相当坚定。
有趣。
尹辞故意做出副害怕的样子:“这佛珠,绝对是那白衣人塞给我的。之前我太紧张,根本没注意到,昨天才从兜里发现。”
“我没啥眼力,看不出这是不是大家要找的佛珠,刚刚我才敢确定。”
施仲雨:“为何不上报?”
尹辞苦笑道:“万一真是宝图佛珠,就算我说实话,大家会信?我根本不认识那白衣人,他偏偏把佛珠塞给我?婆婆要说枯山派与白衣人串通,我们也没法反驳。欲加之罪,何患、何患……”
“何患无辞。”时敬之小声补充。
尹辞冲他扯扯唇角,继而竟单膝跪下,冲乌血婆行了个大礼。
只听哧啦一声。
尹辞撕去门派衣衫,露出白色里衣。等看清那衣服,众人屏住呼吸。
里衣上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血字,血痕干涸已久——
【人形棺破第二日,衣袋里发现一颗佛珠。】
尹辞一脸诚恳:“如果师尊提前知情。无论我现在做什么,婆婆都能说是师尊指使——如今婆婆看到了,师尊毫不知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为了证明我没有私藏之心,发现佛珠当天,我便在衣服上写了血书。等出了墓,金玉帮会粗查衣物,我想瞒也瞒不过……各位都是高人,肯定认得人血新旧。”
施仲雨恍然:“尹小友,你怕牵连时掌门?”
太衡派果然出头解围,一切都与尹辞料想的一致。他在决定“再玩一阵”的那一刻,便计划好了这条退路。
尹辞抬起头:“没错。佛珠是假的倒好。万一是真的,它已经在我这了,我总不能将它塞出去害人。”
“无论上报阅水阁,还是偷偷告诉师尊,都可能牵连到师尊,所以我才想了这个糟糕主意。”
尹辞此刻用的不是本音,声音却也温和动听,令人信服。
说完,他一双眼转向乌血婆,话里塞了个软钉子:“婆婆,师尊的确得罪过赤勾教,您看不惯他也是自然,可这件事真的与他无关。至于刚才,您问我是不是白衣人……”
尹辞上手,将血衣褪至腰部,露出鬼皮衣包裹的上身。
“那位大师看到了白衣人的脸,出家人不会说谎。大师,你可记得那人长相?”
和尚双手合十:“那人肤白如玉,面相脱俗,一看便不是凡人。与这位小施主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尹辞上身紧实,腰肢劲瘦。鬼皮衣让他的皮肤黯淡粗糙,遍布细小伤痕。打眼看去,宛若一只充满生机的漂亮野兽。
可惜和“肤白如玉、面相脱俗”没半点关系。
“我自小在山里长大,今年满二十。刚为爹爹守完三年孝,就被师尊带下了山,你们想查可以尽管查。婆婆,我一个贫困山户,怎么可能和那白衣高手有关系?”
乌血婆被堵得没话说,面色微愠:“枯山派,枯山派……好一个狐狸窝。”
赤勾教最重师承,也做不到陵教那般不要脸皮。乌血婆虽然精明,一路看来,却也是个守自家规矩的人——要借口重罚“尊师重教”的尹辞,她着实拉不下脸。
尹辞吸了口气,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杀手锏:“我晓得规矩,就算是为了师门,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我有个提议,不知各位能不能接受……”
郑奉刀哼道:“有屁快放。”
“这颗佛珠暂时交给见尘寺保管,等上了地面,用它拓出几份地图来,大家人手一份。至于我——婆婆打我一掌吧,只要能留条命,我无所谓。”
听到前半句时,时敬之还没什么反应。后半句一出口,他顿时急了:“阿辞,你胡说什么?!”
他想冲过来,却被施仲雨牢牢制住:“我们都在这,乌血婆不敢当场杀人……时掌门冷静!”
“只求婆婆不要为难师尊。”尹辞垂下头,继续道。
乌血婆冷冷道:“我这一掌下去,你势必经脉尽损,变成废人。你那师父本来就是抓你凑数,事后愿不愿要你还两说。哪怕这样,你也愿意么?”
尹辞先瑟缩了下,而后才颤巍巍开口:“无论如何,师尊对我有知遇之恩。”
“好小子。”乌血婆口气复杂,“罢了,你这小狐狸受我一掌,我就不动那只大的。”
她话音未落,没等众人反应,一掌拍上尹辞胸口。
尹辞当场被打退十几步,狠狠撞上墙壁,吐出一大口血。他动了几下,却没能成功站起,做足了虚弱的模样。
另一边,时敬之竟生生掰开施仲雨的手臂,一双眼睛几欲冒火。
乌血婆停下脚步:“怎么,你徒弟好容易把你摘出去,你要来送死么?”
时敬之再开口,声音里多了些阴森寒意:“不敢。只是今日之事,我记下了。”
说罢,他冲去尹辞身边,将外套脱下,给徒弟盖上。随即又翻出药箱,开始小心地给他喂药。
“等出了这墓,我再找你算账。”时敬之咬牙切齿道。“她万一把你弄得断手断脚,你以后怎么办?”
“以后?师尊‘以后’不要我了吗?”
时敬之手一抖,药洒了小半:“疯话,为师做不出那种混账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尹辞低笑。
断手断脚只是外伤,还有医好的可能。赤勾教到底是魔教,乌血婆可没那么仁慈。
她一定会使出能断人经脉的赤螭手,将自己彻底废掉。可惜尹辞经脉早就废了,也就是筛子多个孔,没什么实际意义。
让乌血婆出手,好就好在不会留明显外伤,不至于让人生疑。
至于内伤……时敬之会第一时间探查,正赶上他内伤没自愈完。接下来尹辞只要演足戏,让时敬之隔几天再查第二次就好。
尹辞为了演些更逼真些,艰难地吐出些药——时敬之的药奇苦无比,灌得他喉咙反酸。
“师尊别喂了,我胸口痛,喝不进。”他怏怏说道,又吐了一口药汤。
时敬之目光复杂,他收回药碗,自己慢慢喝了口。
尹辞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就在下一刻,时敬之揪住他的头发,嘴唇直接压了上来。他力道大得吓人,把尹辞下意识的挣扎按了回去。
尹魔头向来习惯作弄别人,可从未被人调戏过。
尹辞本想推开时敬之,可旁边还有人看着,他得继续演下去,只好乖乖让时敬之按住渡药。
……这小子报复心还挺强。
尹辞条件反射地咬紧牙关,结果便宜师父连舌头都用上了,吓得他赶忙张开嘴,把药吞了个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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