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允自然不信他一无所知,可见他大有穷根究底之意,权衡片刻,还是直白道:“不是回避。”
寥寥四字,婉拒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谢祁低笑道:“我真不知,该说阿允是心软,还是心冷……”
拒绝表意之余,给了他顺水推舟揭过此事的台阶,亦给了他日后如何相处的选择权。如此周全,谢祁明明该高兴,可他却分毫欢喜也生不出。
因为不论他是想要维持现状,还是因爱生怨、打算对摄政王府退避三舍,江怀允都冷眼旁观,不执一词,漠然得仿佛不在局中。
谢祁闭了下眼,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再睁开时,眼中一无波澜。他问:“阿允可还记得,我曾说过\'既然抗拒无用,不如敞开襟怀接纳\'的话?”
江怀允记性甚好,当然记得。这是春闱前他们一起用暖锅时,谢祁说的话。当时他想反驳,因着小皇帝忽然撞了人,思路被打断,后来就再未提起。
如今谢祁在这个关头乍然提及……
江怀允下意识以为他是打定主意要纠缠到底,当即微蹙了下眉,沉声道:“本王已经说得很清楚,若是你执意——”
“不是在说表意。”
江怀允声音一停。
谢祁眼也不眨地望着他,似乎用眼神圈出了一方天地,狭窄得不容他躲闪。
江怀允略觉不适,眸光愈沉。
谢祁轻声开口,语气中难得带了几分困惑:“我是有些不解,明明我们同在红尘,为何阿允总给我一种随时可以抽身离去的感觉。”
江怀允拢在袖间的手倏地紧握成拳。
谢祁却并未就此打住:“你将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却从不与任何朝臣有超过政事上的交游,就连段广阳,也不过是为了肃清朝堂不得不收服。能让你放不下的亲近之人,似乎只有林管家和皇帝。
“林管家向来唯你是从,不消多言。皇帝虽然年幼,可你处处为他铺路。再过两年,就算他尚未到亲政之龄,凭你的能力,恐怕也能找到可堪托付的大臣。我想了许久,都没想到有什么是能让你留恋放不下的。
“人生在世,或多或少总有牵绊。唯独你,干干净净,和任何人都没有牵扯。除了故意为之,我想不到还有其他理由。”谢祁望着他,不解问,“与人交游本就是人之常情,阿允为何将其视若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江怀允勉力克制,才堪堪没露出被人看透殆尽的难堪。
他生来孱弱,病根儿是从娘胎里带着的。从知事起,他就知道自己注定活不长久,所以素来不喜与人亲近。
不亲近,他死的时候才不会有人伤心。
十数年来,日复一日中,他早将“与人疏远”这条铁律刻进骨子里,写成了本能。
他知道谢祁聪慧,却怎么也想不到,相处不过四个月,这人就能轻而易举地看破他奉行多年的准则。
江怀允双拳紧握,心思电转间,猛地意识到什么,抬眼问:“你将骆修文劝过来——”
“就是为了给阿允制造牵绊。”谢祁毫不遮掩,坦然应下,“牵绊多了,阿允就算想抽身,也要思量再三。”
江怀允冷目睨着他,似生愠怒。
谢祁不避不让,自若道:“阿允因何如此行事,你既不愿说,我便不纠缠。”
“只是,我想问问阿允,”顿了下,谢祁望着他,一字一字地问,“你拒绝我的表意,究竟是因为对我无意,还是本能地排斥与人建立牵扯?”
江怀允嘴唇翕动,正要开口。
谢祁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先一步道:“阿允如今不冷静,说出的话十有八|九是违心之言,我不听。”
江怀允冷声强调:“本王很冷静。”
谢祁瞥了眼他藏在袖中的手,牵唇一笑,从善如流道:“是,是我如今不冷静。我怕听了阿允的话,心生恼怒,一气之下便顾不得谢杨在京,做出理智全无的蠢事。”
江怀允没有应声。
谢祁权当是默认,续着先前的话道:“一个月,我等阿允的答案。”
江怀允蹙着眉:“明知结果,何必再拖一个月。”
“我等的是阿允愿不愿意敞开心扉,走入红尘。这么郑重的决定,总要耗些时间。”
大约猜出了他的下文,江怀允眸光微动,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谢祁神情认真:“你若愿意,就算一时拒绝我的表意,早晚也会松口。”
语气中不乏自信。
江怀允目露轻讽:“你倒是笃定。”
“当然。”谢祁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斩钉截铁道,“这世上,没有人如我一般与你相配。”
“阿允,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作者有话说】
你好自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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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反反复复地修改,没想到拖了这么久,抱歉让大家久等,这章依旧有小红包~
第74章 有我
月上中天,长街寂寂。
恭顺王府大门紧闭,康安趴在门后,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眉头紧锁,满面愁容。
已经过了子时,王爷还是没有回来。想到他离府时怒气冲冲的模样,康安重重叹了声气。
饶是他在王爷身边伺候多年,深知王爷的脾气秉性,也没弄明白王爷今夜骤然发怒的缘由。
他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试图从中窥出些许让王爷面色大变的蛛丝马迹,苦思冥想良久,终是一无所得。
宫宴上传回来的消息无外乎一些琐事,纵然太上皇又借着先皇早逝的由头说了不少冠冕堂皇的话,可这样的情形屡见不鲜,何至于让王爷怒到掷下手中的书卷,二话不说拔步就出了门,甚至还不许他跟。
除了见摄政王,王爷何时只身出过府?
唉声叹气间,康安猛地抓住一丝线索。
摄政王……
如若他没记错的话,王爷生怒的时机,似乎就在他说“摄政王受封燕王”后不久?
正回忆着,一阵马蹄踏踏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落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康安不作他想,开了门,忙迎上去:“王爷可算是回来——”话到一半,瞥见谢祁裂开的前襟和染上的些许殷红,康安刚松的一口气登时提起来,“您受伤了?!”
好在康安还存了些理智,知道尚未进府,将声音压得极低,不假思索道,“我这就去请刘太医。”
谢祁把缰绳扔给紧随着康安过来的门房,抬了抬手,云淡风轻地制止他:“不必,小伤而已。”
康安觑了眼王爷前襟染上的血色,担忧不已。可王爷的心意又不能忤逆,于是只得作罢。好在府中备的有伤药,康安思忖一二,先行一步去备伤药。
谢祁的伤乍一看触目惊心,实则并不严重。康安按部就班地给伤口敷了药,才心有余悸地问:“好端端地,王爷怎么受伤了?莫非又是太上皇……”
“跟他无关。”谢祁慢条斯理地拢好衣裳,嘴角噙着笑,悠悠道,“这回阴差阳错,他也算成全了一桩好事儿。”
康安:“???”
从王爷口中听到赞许太上皇的话,无异于天降红雨,稀奇得紧。康安一脸茫然,缓了好半天,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顿了下,他不解问:“可王爷离府前不是还因为太上皇动了怒?”
大约是今晚太高兴,谢祁“嗯”了声,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康安看了眼满面春风的谢祁,眼中的疑惑更甚。
王爷出门也就是两个时辰的功夫,短短两个时辰,发生了什么,能让王爷转怒为喜,这般开怀?
没来由地,脑海中浮现出方才未竟的思绪。
宫宴上传来的消息多是老生常谈,王爷虽不满太上皇,可绝不会因为这些老套的消息动怒至此。唯一的例外是被他一语带过的“摄政王受封燕王”……
燕地幅员辽阔,太上皇此举,怎么看都像是在抬举摄政王。可若当真如此,凭王爷和摄政王往来甚密的交情,何至于如此怒火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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