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有拉着谢祁的手,将他从头到尾细细打量。
谢祁极富耐心,一言不发地任他打量。
李德有感概万千:“多年不见,殿下长大了。”他对谢祁的年岁了熟于心,于是问,“殿下去岁及冠,取了什么字?”
谢祁如实道:“无衣。”
李德有听到这字,却忽然一愣,他张了张口,想说这字取得不详,却终究没有开口。
当年先帝还在时,对唯一的孩子甚是喜爱,给他取名“祁”,字出诗三百“采繁祁祁”,希望他诸事顺遂,一世盛极。
如今先帝驾崩多年,唯一的孩子及冠,取的字仍出自诗三百,可却择了“无衣”二字……
诗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可殿下没有同袍,苦要自己吃,难要自己熬,可不就是“无衣”?
李德有难掩伤感,颤着声道:“殿下受苦了……”
谢祁对李德有素来有着无尽的耐心,轻声安抚着他。
李德有不愿谢祁为他多费心,强忍伤感,与他叙着话。他们多年未见,谢祁又对他知无不言,不知不觉过了许久。
李德有心疼不已。
谢祁觑了眼天色,已近黄昏,于是道:“王府里的厨子手艺极佳,不输宫中御厨。李叔定要一尝。”
他说着,扬声欲喊康安传膳。
李德有却抬手制止,轻声问:”殿下当年服药累了身子,如今调理得如何?”
谢祁一愣,登时明白了李德有回盛京的缘由,不由怒道:“他们当真无法无天,居然敢背着——”
“殿下。”李德有轻轻叫了声。
声音不重,却好似一碰冷水兜头浇下,让他怒意尽散。
李德有慈爱地看着谢祁,见他面色回转,才温声细语地开口,“殿下当年送老奴离开盛京,怕给殿下添麻烦,老奴虽从未回京,心中却始终牵挂着殿下。”
谢祁沉默下来。父皇驾崩时他才五岁,为了活命,不得不将皇位让给虎视眈眈的谢杨。随后他受封“恭顺王”,出宫建府。李德有千求万请,才得了出宫照拂他的恩典。
那些年,李德有一边悉心抚养他长大,一边为他培养康安,可谓呕心沥血。
再大一些,他有能力御下,第一件事便是将李德有送出盛京,生怕他在盛京的风风雨雨中遭遇不测。
多年未见,说不想念是假的。
可没想到,他想让李德有安享晚年,最后却还是他,劳得李德有长途跋涉。
“殿下不必自责。”李德有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缝,“老奴看着殿下长大,就算老得走不动道,也还是要牵挂殿下。”
谢祁眨了下眼,垂下头,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李德有慈爱道:“既然有痊愈的希望,殿下为何不想治?”
谢祁嘴唇翕动,没有开口。那些对着康安和刘太医说的权衡利弊的话,朝着对他关心备至的李德有,怎么也说不出来。
李德有慢声细语地劝解:“殿下的心思老奴都明白。既然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殿下合该在日后康康健健的活着。殿下正年轻,不该为了报仇,将自己的后半生赔进去。”
“老奴给他起名康安,正是希望殿下能平安康健。”他看了眼仍旧垂着头谢祁,慢慢道,“先帝先皇后,都希望殿下能好好活着。倘若他们泉下有知,知道殿下为了他们不肯好好治病,又怎会安息?”
李德有言之谆谆。
谢祁语屈词穷,头垂得极低。
李德有道:“好好活着,殿下。千万别因为一时意气做傻事。”
谢祁自小聪慧,李德有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房间里静寂许久,才听到微哑的声音:“……好。”
李德有满是褶子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安顿好李德有,谢祁带着逃无可逃的康安回到寝居。
康安心中惴惴,一进房便跪地请罪。
“先斩后奏,你的胆子倒是肥得很。”谢祁冷目扫向他。
康安从善如流:“小的知罪,但凭王爷处罚。”
谢祁在房中踱步,有些烦躁地移开视线:“行了行了,罚先留着。等本王想到办法再治你。”
惩治他如何需要想办法。康安小心翼翼地接了句:“……敢问王爷所想为何——”
话还没说完,谢祁睨他一眼,凉声道:“拜你胆大包天所赐,本王在想如何讨摄政王的欢心。”
康安:“……”
【作者有话说】
划重点:诗经释义系小楼个人理解,考试以教材为主哦!
老太监名字改为【李德有】 2021.2.20留
第15章 计败
江怀允的心思哪是轻而易举能猜得透的?
这人打小就一张冷面,素日里只会读书习武,沉默寡言,性子枯燥乏味得很,谢祁几番回想,也没能从记忆中寻出江怀允对什么表露出特别的喜欢。甚至于,他压根想象不出来江怀允对除开读书习武理政外的其他任何分外喜好的模样。
越是毫无头绪,谢祁的唇角压得就越低。低气压在房内横冲直撞。
立在谢祁旁边的康安无端感觉周遭的温度瞬间降下来,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但他深知自己此时不能发出任何动静。他和刘太医商量好,背着王爷将干爹接回盛京的事,虽然王爷眼下没来得及罚他,可如今余怒未消是必然的。
这种时候再火上浇油,无异于自掘坟墓。
故而即便打哆嗦,他也克服了万难,哆嗦得不让自家王爷察觉。
康安正神游天外着,乍然听到谢祁问:“前些时日盯着江怀允的那人如今在何处?”
康安一愣,下意识回:“没有王爷吩咐,小的不敢擅自做主。如今那人正在府里安顿着。”
谢祁敲着桌角沉吟片刻,道:“让他继续去盯江怀允。”
康安茫然不解,迟疑着开口:“摄政王已经察觉到是王爷派人跟踪他,再派这人去,岂不是——”
谢祁:“本王就是要让江怀允知道,这人是本王派去的。”
康安目露诧异,反应片刻,试探问:“王爷是想让摄政王主动来找?”
谢祁脑海中浮现出江怀允泰山崩于前也不会变化的表情,冷哼了声:“江怀允行事谨慎持重,哪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沉不住气。”
不是这个缘由?
康安皱着眉头,委实想不通。派这人故意在摄政王面前露面,引得摄政王怀疑,继而如上回一般来府。除了这,还能为什么?
谢祁边想边徐徐开口:“这人出现在江怀允面前,就是在提醒江怀允,他没办法还本王公道。江怀允表面上看着不近人情,实则最是恩怨分明。他以为挑明了他不会给本王公道,就能让本王死心罢手。可本王偏不让他如愿,不仅如此,还要让他一直记得,他欠本王一个公道。只要能挑起他一丝愧疚,本王就能同他谈条件。”
顿了下,谢祁撩起眼皮望向康安,语气微凉道,“若不然,难道要本王硬着头皮从他手中抢人吗?”
察觉到谢祁语气中的危险,康安一个激灵,登时清醒过来,再不敢问,忙不迭领命办事去了,逃得比兔子还快。
谢祁冷哼了声,将视线重新放回书卷上。
*
江怀允得闲来了趟天牢。天牢阴暗潮湿,幽深不见天日。外头还是晴空朗照,一进屋,眼前登时一暗。
段广阳领着他往关押大理寺卿的囚室去。
一路上,上刑带来的哀嚎声和唾骂声不绝于耳,给本就阴森的环境更添几分可怖。
江怀允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这分明是他第一次踏足这里,却对这样的环境无端生出厌恶之情。
段广阳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还在低声同他禀报着:“……大理寺卿还是不肯吐口。他是文臣,属下不敢给他上重刑,可寻常的刑罚,实在撬不开他的口。”
江怀允浅浅“嗯”了声,便没多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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