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秋看他眼神挣扎、脸色痛苦,就知道小和尚这是难受了、悔恨了,他忙又正了正李从舟脑袋:
“明济哥哥不许乱想,也不许打岔,先听我给全部的话说说完——”
云秋坦言,他其实早想好了要离开王府,接近他是为了活命,但并不都是算计,也希望他能好好的。
给他抢衣服是,拉着他盖暖和、泡脚是,还有后来给他写信,也是真心给他当成自己的朋友。
“不是算计你,”云秋想了想,“而且今生你救了我呀,在报国寺后山那座云桥上——”
他笑了笑,眼睛弯下来,然后凑过去重重亲了下李从舟鼻尖,“所以,在我这里,前世的李从舟,和今天我认识的小和尚,是两个人。”
李从舟看着他想笑,但又只勉强做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半晌后,才压着嗓子说了声:“……傻气。”
“哪里傻?”云秋摇摇头,“这叫活在当下。”
然后云秋又想了想,给他记得的、能说的细节一一给李从舟说明,包括关键的苏驰、包括点心。
“……不过这个你不要和苏大哥讲,”云秋小小声,“他知道了肯定要骂我,不跟我当朋友了。”
而李从舟听着云秋这些话,在经历最初的震撼和愧悔后,留下的就是心疼和怜惜——
他还有复仇一念支撑着自己,即便是年幼做不了什么,身边还有真心待自己的师父、师兄。
前世今生两辈子,他都知道师父、师兄不会背弃他,所以需要他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只有敌人。
但云秋不一样。
从云秋的视角看,从小疼爱他的爹娘不是自己的亲爹娘,身边的人也只是因为他“宁王世子”的身份才待他好。
所以小时候……
小云秋连他这样一个普通的小和尚都要小心翼翼地对待,只是因为将来某一天——他就要被打回原形。
李从舟突然很难过,他不知道、他从来不知道云秋是这样小心翼翼走过来的。
那些装疯卖傻的背后,原来还有这样多的前因。
他搂着云秋的手臂紧了紧,五指捏住那件披风揉了两下,然后才轻轻吸了吸鼻子,“……如果是这样,我倒是有一件……算是好事想要同你讲。”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闷,听起来简直像要哭了,给云秋吓得连连眨眼,仔细盯着李从舟眼角检查了好几遍:
天呢,小和尚不是哭了吧?!!
李从舟却只是学着他、掰正了他的脸,要他别闹,乖乖听他讲:
“秋秋想不想知道你……之后的事?”
生老病死,本是八苦其四。
李从舟本来并不忌讳这个,可现在对着云秋,他却连那个字都不想提,只能含糊带过去。
之后的事?
云秋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从李从舟闪烁其词的反应里,忽然顿悟了他的意思——
“想想想!!”
那之后他可有好多事想要知道:宁王和王妃怎么样了,自己死后葬在哪儿,惠贵妃如何了,继承皇位的是谁,西戎最后灭了没……
他叭叭说了一大堆,李从舟却只是给他的两只手捉下来,放在唇瓣吻了吻:
“秋秋,爹娘从未放弃过你。”
“前世,王妃不是不要你,只是她咳疾成痨、已经起身不能,我回王府的那段时间,也没见过她清醒几回。”
“王爷也没有不要你,他既要忙朝堂政事、应付银甲卫的监察,那时候徐……舅舅刚阵亡,他也百上加斤、应接不暇。”
云秋一愣,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前世,他只知道王妃病得很重,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起身不能、昏迷不醒的地步,而王爷……
王爷从来是以妻子为先,其次是政事。
“这么讲你可能不信,”李从舟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等云秋目光重新凝聚了,才继续道,“前世,我其实一直有件事想不透,如今听你说了……才恍然明白。”
云秋眼泪汪汪,看着很像是被主人带出去玩结果却半路走丢的小狗,一个人蹲在原地呜咽,眼巴巴盼望着主家来寻,瞧着可怜兮兮的。
“前世,父亲离世前,曾对我说过王妃生前有一遗愿,可惜最终没能达成,他话没说完,又叹说——”
“‘是他们母子缘薄’,我当时已经神志不太清明,所以听过之后并没继续追问,只当是随便听听。”
“后来——父亲战死西北沙场,因为种种原因……是我亲自主持了父亲的丧仪。”
种种原因?
云秋听到这儿,观瞧李从舟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神情,忍不住偷乐了一下,他几乎可以确定:
他们的前世就是同一个。
宁王是朝廷的亲王尊位,过世后本应当由大宗正院的宗正令来主持丧仪,最后葬入的也是皇家陵寝。
但前世让李从舟亲自主持的原因嘛……
自然是因为小和尚乱杀……不,应该说被蛊虫控制发疯,所以那宗正令在他认祖归宗的大典上就被咔嚓了。
李从舟看云秋竟然还乐得出来,真是服了这家伙,该害怕的时候不害怕,该惊慌的时候不惊慌。
——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单纯的小笨蛋。
他轻咳一声正了正神色,皱眉让云秋别笑了,“跟你说正事儿呢。”
云秋嘿嘿傻乐,乖乖坐好。
其实不用什么证据,小和尚前世今生都被圆空大师教得很好,心中敬畏佛释迦,从来不打诳语。
但李从舟既然说有证据,那他也想多听些王爷和王妃前世的事,哪怕——是在说他们的身后事。
所以他又往前挪了挪屁股,双手圈住李从舟脑袋,“听着呢、听着呢,你说。”
李从舟从来是拿撒娇的他没辙,只能给人重新搂搂好,调整坐姿让云秋坐得舒服些:
“你还记得他们在杭城青山上买了一片地么?”
云秋点点头,这个他记得的。
“虽然母亲故世早、父亲不得不遵循皇家的规矩给她葬在了皇家陵园内,但我还是做主给迁了坟冢。”
“当时在墓室里面,除了母妃的棺樽,还有一副附葬在她身旁的棺椁,用料也是上等的金丝楠,只是棺前并无牌位。”
听到这,云秋的心已经怦怦跳起来。
而李从舟看他一眼,眼神有些抱歉,“当时为了确定棺主人的身份,我还是检查了随葬的物品,在里面发现了一对金丝笼,以及一顶镶满了珍珠的宝冠。”
云秋听着,本来缓过劲的眼睛忽然又慢慢红了,然后他咬咬嘴唇,似乎是极力想忍住泪水。
可最终,越是想要忍住越是忍不住。
他呜了一声,先是一滴泪缓缓从眼眶中溢出,然后就是两行泪滚滚而下。
云秋似乎被自己竟然哭出来这是事实吓着了,然后他有点狼狈地抬手擦了擦,结果越擦越多、越擦越委屈。
——原来他们从没有不要他。
哪怕是前世身死,王妃……不,阿娘还是好好收敛了他的遗骨,给他带到了身旁。
宁王到离世前,也依旧挂念着他,那宝冠、那金丝笼,他都见过,也知道——那是他们预备送他的生辰礼。
云秋的泪渐渐擦不光了,他干脆不擦了,就那样坐在李从舟腿上,眼睛眨巴眨巴、泪流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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