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李从舟就被点心带入内室换了一套衣衫,再出来坐到暖桌后、顾云秋的身旁。
“喝点这个,”陈婆婆递过来一盏姜茶,“驱驱寒。”
李从舟双手接了,看着老人慈祥的眉眼,“谢谢您。”
“嗐,不客气,”陈婆婆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又指了坐在旁边的陈槿,“我小孙女,小时候生病坏了嗓子,不会说话的,您别在意。”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咚咚敲门声。
伴随敲门声而来的,还有一个男孩响亮的呼喊:“云秋少爷、蒋叔!开门,是我小石头!”
蒋骏撑开伞出去,在门口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他似乎是在和门口的男孩拉扯着说话,雨声太大,即便耳力好如李从舟,也只听见零星几个“不用”和“拿着”。
蒋骏回来时,除了手中油纸伞,还多了个竹编的提筐,筐里摆了四组两两扣在一起的碗,上面还盖了一层油毡。
“公子,是李大娘专门做给你的菜。”
“啊?”顾云秋又站起来,“小石头呢?”
“让他进来他没进,说今日是团圆夜还要赶着回家吃他娘做的玩月羹,”蒋骏笑了笑,“石头说他大哥跟着嫂子回曹家去了,李大娘有点不高兴,他要回去帮忙哄。”
顾云秋哦了一声,让点心把那几样菜拿出。
自从陈家两兄弟到云琜钱庄帮工,李大娘为表感谢,总隔三差五给田庄上送东西——地里的瓜果蔬菜,家里的鸡、鸡蛋和猪牛羊肉。
这回送来的四个菜里,两荤一素,还有一碗没加汤但窝着蛋的面。
“哦这个石头说了,是李大娘自己扯的拉面,比外面卖的筋道好,而且长而不断,让我们这儿的滚锅好了就直接给热汤浇上。”
扯出来的拉面长而不断,上面还窝着鸡蛋和小葱。
李从舟讶异地看顾云秋一眼:看来他在村中人缘挺好,这位大娘明显是在给他做长寿面。
顾云秋被他盯得挺不好意思,忍不住用脚碰碰他,“我、我给你讲过的呀!”
讲过的?
见李从舟没反应过来,顾云秋一边盛面、一边往上面浇热汤,小声嘟哝着提醒他,说之前的信里,他给他讲过田庄的事。
“李大娘是陈家两兄弟的娘亲。”
原来如此,李从舟了然。
可是……
李从舟又挑挑眉,田庄,那是多早之前的事情。
虽然顾云秋从没告诉过他购置田庄、办钱庄的缘由,可这一切太凑巧。
难道——
从一开始,顾云秋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沉眉紧拧,未及细思,手肘就又被顾云秋撞了一下。
“吃面呀?”顾云秋道,“待会儿坨了就不好吃了。”
“还有,”他挑着一缕面条,眼睛弯成小月牙,“李从舟,生辰日快乐!”
……傻乎乎的。
看起来也不像胸有城府、早有筹谋的样子。
大概是……凑巧吧?
李从舟摇摇头捧起碗,也回了他一句:“生辰日快乐。”
虽然外面下着暴雨,时间地点也不对,但阴差阳错里,他们还是一起过了一个八月十五。
顾云秋给他挨个介绍了在场众人:
除了点心、蒋骏、陈婆婆和她的孙女,那位老伯也来自城中,是云琜钱庄隔壁游记漆铺的老板。
李从舟与他点点头,倒没在意这位老伯怎么团圆节一个人跑到京畿罗池山下,混到顾云秋的田庄上吃饭。
他没问,顾云秋也就没讲。
毕竟游家老伯这件事说起来也蛮尴尬,对方又是长者,还是给他留点面子。
而顾云秋也给众人介绍了李从舟,没用“僧明济”而是说了圆空大师给他取的俗名李从舟,说他准备还俗。
“还俗挺好,”陈婆婆给李从舟添了点儿菜,笑道:“这么俊的小公子,做出家人可惜了的。”
李从舟呛咳一下,最终埋头吃面、没说什么。
手工扯拉出来的面条很筋道、碱味儿也不重,配上热腾腾的羊汤,一口吃下去,五脏六腑都生暖。
只是分面条时,云秋秋这家伙迷信得很:
愣说是——长寿面的面条不能断,所以捏筷子挑了根面条站起来,然后又踮着脚尖、手臂伸个老长,发现还是不够后,干脆站到凳子上。
看得他心惊肉跳,跟着站起来虚虚护着。
偏这人笑得没心没肺,还嘿嘿傻乐着分了一半窝蛋给他。
而暖桌旁的其他人,得知他预备还俗后都不再那么拘束,纷纷大口吃肉,蒋叔还和那游大伯两个烫了一壶酒。
不得不说,顾云秋他们这吃法新鲜——
暖阁里的地龙也用上,中间炭火能烧烤也能炖汤,一顿饭吃得热热乎乎,也不用担心秋冬两季会吃着冷饭冷菜。
一顿饭吃完,外面的雨却越下越大。
蒋骏撑着伞出去两三回,疏浚了院里的污泥,也干脆将李从舟拴在外面的马牵了进来。
“小李公子,”他不知李从舟具体身份,便跟着喊了姓氏,“您若没旁的事,不如今晚就住下来吧?”
“外头雨大,村里都是泥巴路,最容易陷马。您便是纵马强行跑出去,若一不小心失蹄,可能要给您摔出个好歹。”
顾云秋听了,放下帮忙收拾的碗碟,也蹬蹬跑过去趴到窗口看了一会儿——
屋檐上的雨像小河一样往下淌,外面的天空黢黑一片,重重雨幕密织,根本看不出几丈远。
入村的几条路都是土路,下过雨就会泥泞不堪,像踩在沼泽地一样。之前顾云秋回来,马车都陷在里面两三次,更别提这样的瓢泼大雨。
原本李从舟都已经起身走到门口,顾云秋却突然跑过来,从后揪住了他袖口。
李从舟:“……?”
顾云秋瞅着他踟蹰了一会儿,觉着直接说我床很大会产生误会,又怕问他留不留下来、会被小和尚冷着脸拒绝。
所以他咬咬唇,小小声道:“你答应了要和我一起看月亮的。”
李从舟皱了一下眉,正想说今天下雨哪有月亮,忽然意识到——顾云秋说的是八月十六。
之前,他们约定了要去祭龙山顶登高望月。
他叹气,“若明日也天阴呢?”
知道他这是答应了,顾云秋便乐呵呵抱紧他手臂,“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走走走,我们洗漱去。”
虽然顾云秋甚少来田庄上住,可正堂里一直留有他的房间。
房间不算大,进门后只有不足一丈的进深,不像宁兴堂里设有香案、花架、悬挂匾额,进堂屋后就是一面土墙。
西窗下放着一张四方木桌,桌后是条凳一张,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下搁着算盘和账册。
东侧用石砖垒砌了一张炕,炕头放着两只用来装衣裳的木箱,炕尾摆着一把旧竹椅,椅面被当做盥洗架摆了个木盆、椅背上担着一件中衣。
顾云秋踢了鞋子,撅着从炕头的木箱中又抱出来一床被子,“枕头我待会儿问问蒋叔还有没有多的,要是没有我给你用衣裳叠一个?”
“……都成。”
“那被子我给你放在这儿,”顾云秋从炕上挪下来,环顾屋子一圈后,又闷头往门口走,“我再去拿个木桶来。”
“木桶?”
顾云秋回头看看他,不知想到什么竟揶揄地笑了下,嗯嗯啊啊卖了个关子,没直接回答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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