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连草以全株入药,能清热解毒,对治疗痈肿、湿疹有奇效。
野外采着新鲜的捣碎,敷在烧伤、烫伤处,就能很快消肿、祛水泡。
“喏——”小陶站起来,挑帘指了指云雾后一座若隐若现的小山包:
“那座就是四方山,两个月前,叫庆顺堂的人包了。”
庆顺堂?
顾云秋歪歪脑袋,前日凑巧,他在杭城的分茶酒店里听茶博士侃过这个庆顺堂——
他们是杭城的一个药局行会,会员遍布各县。
建立之初就打着稳定药价、养生利民的旗号,维持着商道安全。
官府并不反感庆顺堂,有时还倚重他们安抚百姓、制止哄抬药价。
庆顺堂的核心成员来自杭城几家大的药局,他们的主要财源,就是垄断生药收购。
他们有自己的武行、民兵,每年收药时,都会派出自己的人员、保护各路安全、维持生药收售秩序。
至于其他药行之外的同业,则照一定比例缴纳商道保护费,就可相安无事、互不干扰。
可以说,江南有近三成的药铺,其生药原料都来自庆顺堂。
至于包山——
京畿也有人包山,花费支取银两给地方官,从他们手中得来一座山的使用权,若则种树、采山货,若则开矿、作猎场,总之有利可图。
被人包下的山会由官府划定、登记造册,在记录的范围内,山中一应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都归包山人所有,像私邸一般。
“那不能……管庆顺堂的药局买些么?”
小陶无奈摇头:“此事说来话长……”
顾云秋正待细问,小陶家的帘子就被人匆匆从外挑开,一道尖而快的女声从屋外随着她的脚步声传到屋里:
“太好了!小陶大夫你在家呢!快跟我去看看,我家那口子突然昏过去……唷?!你这有病人在呢?!”
闯进来的是个身穿粗麻裙的妇人,头上裹着头巾、手里还捏着把镰刀。
小陶看顾云秋一眼,“没有,柳三叔又昏过去了?”
妇人用手袖揩了把汗,一边细说她丈夫在田里干活昏过去的情况,一边用眼角余光偷看顾云秋。
这位少爷衣着光鲜,定是小陶去南仓时认识的大人物!
小陶听着,半晌后,从床底拖出来个小药箱,“三叔这情况得扎针,婶你带我去。”
他跟着妇人往外走了两步,才回头对顾云秋道:
“我要出诊,你想听的话,等我回来与你说?”
“说什么?”妇人热情插话,“这你朋友么?陶儿,不是婶我说嘴,附近十里八乡的事,还没有我不知道的。”
顾云秋看看她,又看看小陶大夫,最后笑着牵起点心:
“我随你们去好了,婶子,我们路上说?”
妇人连连应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模样生得好、声音也好听,她们村里一年到头都见不上半个这样的。
她一边带着他们往田里走,一边问顾云秋想知道什么。
柳三那样是老毛病了,看着情况危机,但只要喊着小陶大夫过去,三针两针扎过就能好,她都知道的。
小陶拦了一下没拦住,最后还是叫顾云秋说出了庆顺堂和四方山。
妇人一听这俩名字,险些自家老公都不要了。
当场拉着顾云秋就要坐到田埂上,看架势,很像是想说上三天三夜:
“小少爷你问庆顺堂啊,那还真是问对人了!我同你讲,庆顺堂和四方山的事啊,还要从今年新任的知县说起——”
近日下过雨,顾云秋没舍得用自己新裁的青色外袍去挨泥地。
只靠在附近一株枯败的紫藤树上,见妇人眉飞色舞、语速飞快,忍不住从袖中掏了袋五香瓜子送过去。
柳家娘子接过来一看:好家伙,竟是杭城有名瓜子铺的。
她远远看了眼正在被小陶施针的自家丈夫,忙不迭抓了一大把塞进自己袖中,又捏了一把在掌心边说边磕:
“庆顺堂不是一直垄断着杭城附近的生药交易么?”
“今岁朝廷调拨了一个捐官来当县令,你想啊——没钱哪能捐官呢?所以、巧了,那县令家也有人是做药的。”
竟是同业竞争?
顾云秋嗑瓜子的动作顿了顿,不动声色将剩下小半包瓜子都递予妇人,自己专心致志听起来。
原来青松乡、莲花乡和北水乡,都是隶属于杭城下的青龙县。
青龙县令姓任,便是妇人所提的捐官。
任县令出生岭南,家中父母、兄弟姊妹三个,他行二,头里有个姐姐已经出嫁,下|边儿还有个未及冠的弟弟。
长姐嫁的是岭南一位大药商,这位姐夫辗转来到江南,眼见杭城附近几座山盛产药材,加上小舅子又正好被分在青龙县,便有心做一做这药局生意。
他们是外乡人,不懂本地生药买卖的规矩。
药局办起来才发现杭城有个庆顺堂,任家在岭南当地也算富庶,那大药商更不满庆顺堂这般垄断生药的做法。
在庆顺堂包下四方山前,两家人就已经斗过好几轮法:
庆顺堂这边断了药商的某种药材,药商那边就从岭南调拨大量的另一种药材入江南、大力压价,搞得几家跟着庆顺堂的药铺损失惨重。
杭城的药价也因此忽上忽下,百姓们苦不堪言,好些贩售零散生药的药贩子都被他们这般斗法弄得败了家。
小陶他们是村医,自个儿家里也制药,不过数量上远远打不到贩售的量,就紧供着附近几个村子的病患。
若遇上珍贵些的药草,如紫连草这样的,小陶便是有药方也无能为力。
至于顾云秋之前提的重金求购——
“庆顺堂那帮人当然不是傻子,不会放着到手的钱不赚,实在是之前着了药商的道儿,现在是看谁都像贼、看谁都防着。”
妇人吐了满田埂瓜子壳,那边小陶三针下去,也给躺在地上的柳三叔扎醒过来,他这病是旧疾,不能根治、只能平日注重别太劳累。
听着小陶仔细吩咐那些,妇人叹了一口气,“道理我们是明白,但庄稼人一年到头的希望都在这地上,哪能歇呢?”
她拍拍手,先谢过顾云秋给的瓜子,然后又不由分说摸了一吊钱给小陶,小陶不要后她就和丈夫打配合,趁人不注意塞药箱里。
离开田埂时,才偷偷把袖中藏的一兜瓜子分给丈夫。
顾云秋远远看着他们,心里转着四方山的事。
“你都听着了,怎么还站在这儿?”小陶从药箱中翻出那一吊钱,看上去有些不高兴,说话的语气更冲了,“我可没法帮你找紫连草!”
点心站在顾云秋身后,听着这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反是顾云秋当真不在意,只笑道:“婶子讲的算婶子的,陶大夫这里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呢。”
小陶看他一眼,撇撇嘴,有点不耐烦,“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顾云秋也不恼,乐呵呵追上去,又从小陶这样村医的角度知道了些庆顺堂和任家、药商的纠纷,像刚才妇人说的“着道”:
之前,庆顺堂还顾着乡里,没有做得很绝。
他们把着的山上有独生药材的,一两株救命的他们也愿意给。
但药商就是钻了这个孔子,雇了附近几百人去做戏,竟也从庆顺堂套出来不少好药材。
两方相争到现在,庆顺堂干脆不卖了,甚至在他们守着的几座山上设卡,要检查来往行人,看他们是否夹带了药草。
“官府不管么?他们设卡。”
“任县令在这事上多少沾亲,出手管得太过,会叫庆顺堂拿住把柄往浙府上弹劾。庆顺堂在杭城根基深,往后安抚百姓,也要劳动他们,官府不好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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