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翻开一段陈旧的记忆,而他则试图从这段记忆里窥觑些什么,从而来验证一个内心早已有了答案的猜测。
那是燕少爷开蒙习字时所用的字帖,所写文章是《三》、《百》、《千》,由先生先端正誊写一遍,空出的地方则留给学生照猫画虎地再描写一遍。
初时还能明显看出那是稚童的字迹,着力不匀,缺笔少画,不成风骨,可翻到后头便能发现,这字写着写着便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虽然略显潦草敷衍,可字迹流畅有力,是写惯了字才有的熟练度。
谢君竹记起第一次瞧燕明写字,那时他分明连握笔的姿势都不对,直至后来每日监督他练字,他最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一丝一毫的进步,所以对方应当是真的不会写字。
可现在来看,这燕少爷,不仅会写字,还在几岁开蒙认字时,便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所以,受伤后失去记忆,真的能让一个人连如何写字都忘记了吗?
他认为那应当如同吃饭走路一般,已经是刻在身体里的记忆了。
谢君竹按按眉头。
一直对于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视而不见的原因,大概要归咎于他跟以前的燕少爷真的不熟,对对方仅有的印象全来自于传言,以至于会觉得对方年近十八还未开蒙习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毕竟在传言里,燕明燕少爷是被京城百分之九十的书院拒之门外的学生,想必是非常之不学无术才能有此丰功伟绩。
如果他认识之前的燕少爷,想必很快就能发现不对,也不至于到如今才醍醐灌顶。
从旁人口中三言两语,从他生活过的痕迹中,逐渐拼凑出来的那个燕家大少爷形象,和他在书院里日夜相处的那个人,截然不同。
他想起傅元晟曾不止一次说过燕明的酒量好,可他却屡次一杯就倒……
他想起宝生说过少爷离不得汤药,每月里要病发四五回,可燕明将那一大箱子药放在角落后便再没打开过,也并没有生病之相……
他想起很多很多于过去显得矛盾之事,在如今都有了个通达而合理的理由——
燕明不是燕明,不是那个娇惯任性的燕家大少爷。
那,他是谁呢。
第68章 隐秘
杂物间里的东西说是等少爷记起便可重见天日, 可日复日的有那么多新鲜玩意儿,也没见燕明惦念过旧物, 只有玩腻了的东西源源不断地往这个屋子里放, 没见拿出去过的。
久未见人,灰尘实在太多,随意掀开一个箱箧之后便能见到显眼的灰尘飘散至空气里, 点污衣裳, 影响视线,阻塞口鼻, 怎可叫客人长待在这样的环境中,宝生便难得强势地将谢君竹请了出去。
从杂物间里头出来后,谢君竹还有些怔然, 下台阶时险些一脚踩空,这样的恍惚状态在他身上极少能见到。
他一贯冷静自持, 处事不惊, 少被外物影响己身, 可现在纷繁杂乱的思绪却不断在他的脑海中牵扯纠缠,像一团解不开的丝线。
很短暂的时间里, 谢君竹想了很多。
诸如毫无理由地推测燕明以前过的是何样的日子, 又是如何阴差阳错地替了侯府大少爷这一身份,亦或者是原来的那个少爷去了何处。
他倒没怀疑过燕明是不是处心积虑地顶替了大少爷的身份,只为过富贵生活亦或者是别国探子伪装身份来探查之流。
这实在很好推断, 如果他曾做过哪怕只有一点的准备, 便不会露出这样多的破绽,还要用失忆这样的拙劣借口来伪饰性格大变的原因。
不过, 他迎着太阳照来的方向抬起头,微微抬手挡于目前, 感受强烈燥热的阳光穿过他的指缝映于他的脸上的微微暖意。
那又如何,阳光是真实的,微风是真实的,院里繁茂的树草花木是真实的,同理,燕明也是真实的。
那便足矣。
人的性格会被过往经历所影响,而自当过去的记忆被燕明抛弃后,他便已经是一个全新的人,会拥有截然不同的经历与记忆。
所以他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是如何来的,也都不重要了。
谢君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后来才知道只是没有遇见那个叫自己底线步步后退的,特殊的那个人罢了。
有件事他还是很在意,他抬眼看了看院中正皱着眉头气势汹汹吃饭的傅元晟,按按眉头,算了,寻个没人的时间再问燕明罢。
谢君竹出来好一会,燕明还在屋内换衣,他有些惊讶于对方的速度,然而顷刻间便想起燕明进屋之前拒绝小丫鬟们服侍的一番义正辞严的话语。
……所以是出状况了吗?
他忽略傅元晟异样的眼神,走上前去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便推门而入。
燕明换了身轻薄的夏衫,衣裳是还未入夏时青随玉便早早裁好了的,轻薄柔滑的布料在阳光下显露出奇异的色彩。
光影交错,他长身如玉,立于一堆凌乱的华美衣服中,轻衫着身,有风吹过时更能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形,虽比起同龄人还算瘦弱,可已经比谢君竹初见他时要丰润许多。
见着进来之人是谢君竹,燕明忙招手唤他过来,“正好你来了,快看看这个玉佩要怎么系上去?”
他实在是对古代的这些繁琐服饰很没有办法,只尝试过两次失败之后便耐心全无。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不爱戴配饰的原因,难穿,难脱,还易碎易丢失,走起路来还极不方便。
唉,可是这是谢君竹送他的。
他之前还曾想过放在箱子最深处好好地藏起来,谢君竹却说这温玉养身,若被放在箱子里便全然失去作用,燕明才又翻开自己五层防御的小匣子将玉佩拿了出来,时时佩戴着。
“要不然将络子去掉,然后重新穿一条绳子带在脖子上?”谢君竹也觉得麻烦,一边替他系着玉佩,一边建议道。
燕明嘿嘿一笑,“小孩子才把玉带脖子上。”
“现在你又与小孩子何异?”谢君竹含笑看他。
燕明在内心挥挥拳头,他都满十八了,放在现代那可是上。床都合法的年纪!
夏日里衣衫轻薄,谢君竹又比燕明高上半个头,因此一偏头就能看见燕明露在外头的笔直细瘦的颈子,如同最上等的白瓷一般细腻。
“这个天气真奇怪,没有过渡,一夜便入夏了。”燕明小小声咕哝着,也不给一个适应的时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气温唰一下就升上去了。
他上辈子是南方人,一年到头四季如春,春如四季,对这种骤变的天气完全没有一丝丝防备。
现在他能理解了为什么青随玉在他去书院的时候将冬日的厚衣服都备好了,就这变化莫测的天气,实在是谁也说不准会不会一夜入冬。
果然不能怀疑娘亲的生活经验。
“嗯……你怎么不说话了?”燕明一转头,却瞧见谢君竹眼神轻飘飘落在他脖子上。
古代的衣服再轻薄也得穿个两三层,燕明便刻意将腰带系得松了些,衣衫便也显得松散,从上面看下去,就能轻松看见他漂亮精致的锁骨。
骨子里还是个现代人,且拥有足足十八年直男经验的燕明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在现代,一个男孩子,莫说露个锁骨,就算是露胳膊露大腿甚至是袒胸露乳,其实也都不算太过出格。
然而古板的小谢同志根本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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