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换他……呃,连上课的时候都无法做到如此自律自规,更莫说私下无人时如此慎独克己了。
敬佩之意不禁油然而生。
谢君竹从外头打水进来,略作洗漱。冰凉凉的湿帕子盖到燕明脸上时,他的困倦懒怠之意顿时消失无踪,只觉得神智清明到可以念上一个钟头的书不带歇息!
然而他此番豪气干云的气势只支撑他从寝舍走到学屋,一进门,见到满屋里蔫了吧唧没甚精神的学生,他便好似被传染似的,开始萎靡起来。
果然环境最能够影响人。
趁容辞还没来,他取了一张宣纸铺平,提起水注往砚台中滴了几滴清水,拿出一方墨条研起墨来——这项活计他本是不甚熟练的,但在这几天上课写字时多有练手机会,现如今也磨得像模像样了,不同之前一般要么稀了要么稠了,还遭得傅元晟嘲笑。
他是要完成一项书院里每日应完成的任务——练字。
书院里设有书学课以及书学先生,但除开正常上课外,每人每天还应写满一张宣纸,内容不限,字数不限,交由掌学先生评估。
只是他们的掌学先生容辞自由随意,不似别的先生般严苛,只每隔三天收取一次。
之于别的学生来说,这就是繁重课业外的一项小小练习,根本不废心神,只消半刻钟时间便能写满一整页端正工整的字。
而对于燕明来说,驯服毛笔字是他穿越过来上学读书必经的一段漫长而又艰难的旅程。
上辈子他也就在小学里形式为主内容为辅的书法课上摸过为数不多的几次毛笔,故此不至于连基本的握笔姿势都不甚了了,但,也仅限于此了。
他的字放在这个朝代,估摸着也就跟六七岁刚开蒙的稚童差不多,字迹凌乱,着力不匀,书学先生看了连连摇头。
对于每三日一交的书法作业,他也是能拖就拖,直至今日,实在拖不下去了才慢悠悠拿出纸来,打算随意地糊弄过去。
他写满第一张纸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同先前有些许进步了的。
“燕学子,你在摹写……雍也吗?”
忽有一道清冷声音在燕明耳边响起,他一惊,这才发现容辞不知何时踱步到他身侧,也不知看他在这鬼画胡写看了多长时间,而对方略带迟疑的声音更是给了燕明一记重击——
竟是连认都认不出来我写的字吗?
一阵挫败涌上心头,他干巴巴道:“啊……是啊。”
容辞只略略点头,玉白指尖指向“中庸谓之德”之“中”字,道:“腕竖锋正,此锋力有余而平直不足,然瑕不掩瑜,善也。”
燕明第一反应是,先生这也能夸得出来?
第二反应则是,经过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这个字越看越顺眼起来,顿觉自信十足,胸中澎澎然升起一股豪气来。
提笔沾墨,再落笔时只觉顺畅润泽,不觉一丝凝滞。
容辞撤手入袖之时,不知是不是燕明的错觉,他好似是看见了先生手腕处泛起的一片红痕,那形状,像是……指印?
他摇摇头,驱散脑中奇怪遐想,约莫是虫蚊叮咬痕迹吧。
容辞下课离去前轻飘飘抛下个叫众人震惊不已的消息——
没过几日就要月考了。
书院月考分两场,初一一次,十五一次,冲撞大型节假日则另作安排。
虽然他们菊院没有考察成绩不合格满多少次就勒令退学的规矩,但对考试天然的恐惧叫在座学子皮一紧,纷纷生出一种时日无多的迫切感来。
燕明还觉得离自己入学没几日,竟就要考试了,可掐指一算,今日竟然四月十二,确实离十五不剩几天了。
书院考试形式又无限接近于科举,考《四书》题一,《五经》题一,并用诏、诰、表、策论、判的题型,除此之外还有算学题一,书学题一,诗赋题一,骑射另作考核。
燕明掰着指头一算下来,发现自己大概是除了算学,其余题目都要铩羽而归了,他长长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成为菊院垫底的未来近在眼前。
虽然考差了无甚大碍,可是——丢面儿啊!
要怎么才能摆脱这个倒数第一呢?
此种担忧惊虑心情一直从下课持续到他在膳房用朝食。
在回去路上,燕明碰见个熟人。
——陈期许。
都是学子,顺路同行时,几人无可避免地谈论起即将到来的月考。
陈期许叹气一声:“我善诗赋不善策论,区区三日时间都用来专攻策论怕也无济于事,这一回怕是得不到甲等了。”
叶牵雨弱弱道:“我觉得……有丙等就很不错了。”
学霸在担心拿不到满分,而学渣则在及格线上挣扎。
差距未免也太真实了吧。
过了片刻,陈期许又想起什么似的,话音一转,语露钦敬道:“不过,这甲等第一,之于谢学子而言,定如同囊中取物般轻易。”
“谢?”燕明眼珠子一转,“谢君竹么?”
陈期许点了点头,“然也。”
燕明却忽的顿足半晌,他怎么忘了呢,谢君竹可是万里挑一的学霸,有现成的大腿不抱,岂非暴殄天物?
别的不说,谢君竹那一手字他可是见过的,风骨凛然,醇古遒劲,一笔一画尽显锋芒。
若能得他一番教导,至少,每日一张的这书法作业,应当再不用发愁了吧。
第23章 教学
约莫考试是全天下所有学子的共同天敌,不分中外,无论古今。
只要评成绩,划等级,就能让人瞬间头皮紧绷,后背一凉,谁也逃不掉。
以上是当燕明见到连傅元晟都破天荒地看起书时,脑海里蓦然蹦出的想法。
其实诸如傅元晟这样临时抱佛脚的学子也不在少数,菊院九成以上的学生收敛了往日的懒散气,开始翻看起书来。
看不看得懂不要紧,阵势要摆出来。
实在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啊!
其实满打满算离书院开学日才没几天,几日时间里,先生教的东西有限,学生能学的也有限,燕明后来仔细一琢磨,觉得院里也不会太过难为他们,出过分严苛的题目。
硬要说的话,性质可能等同于一场“摸底开学考”?
这才真叫人发愁,摸底考,摸的是学生肚子里有墨水几何。靠的是十几年的基础积累,临时抱佛脚可能有点用处,但不多。
枪枪正中。
燕明愁容满面,支着胳膊肘唉声叹气。
傅元晟受不了他这长吁短叹的架势,翻页的手一顿,正欲开口时,突然回忆起他爹往日是如何训他的,顿时眉头一皱,面皮一沉,倏然严肃起来,沉声道:“与其在这做无谓的忧虑,不如静心做事,踏踏实实背书。”
难得有见燕明吃瘪的时候,不趁这个机会好好挖苦两句,压根不符合傅少爷的性格。
燕明扯起一边唇角,冷笑一声,大家都是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大哥不说二哥了好么。
他趁傅元晟不察,眼疾手快将对方手中的书册抽了过来,粗略一翻。
书页翻飞间,松香油墨气扑面,除了印制上去的课文内容,没有任何笔记,崭新到仿佛从未有人翻开过!
燕明可以肯定,若不是突击的考试,傅元晟估计也想不起这书堆在哪个角落里默默吃灰。
难为他还能找到。
燕明于是把书拎起来,抖落一番,纸页摩擦间哗哗作响,他从鼻腔中重重哼一声,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一切尽在不言中。
傅元晟:……
他闭嘴。
菊院学生特殊,老师也散漫随意,不讲述课业内容时往往只来露个面就离开了,而这时候学生们虽不会离开学屋,所做的事也与学习扯不上几分关系。
今日则是破天荒的,一屋子学生齐刷刷低下头看书,不大的空间里只剩下翻书的纸张摩擦声响回荡盘旋。
若要叫不知情的人看见了,怕是以为这些人都刻苦钻研潜心求学罢!
铃声响过三声后,燕明便泄了气,没了骨头一般软软趴在桌上,脑子里昏昏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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