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背叛我,难道你不想活了吗?”易卜之勃然大怒,同时又用仅有左手扒着泥土往后退缩去,“若不是我在,你以为就凭你的本事能在般若教活这么多年?”
“是,我今日一切皆是拜您所赐。”尹怀殊一步上前,揪住易卜之的衣襟将他翻过身来,膝盖牢牢地压住了他的挣扎,然后一把撕开了他的衣领,露出了右侧锁骨下的赤红纹身,“倘若不赌一把,我怎么能活?”
匕首斜着切入了锁骨下的皮肉,易卜之不由得惨叫出声,却被立即紧紧地捂住了嘴,哀嚎闷在喉咙里,他目眦欲裂,眼中渗出了狰狞的血丝。
“叫什么,一点儿也不像个男人。”尹怀殊专注地切割那块附有纹身的皮肉,握匕首的手极稳,每一刀都熟练精准,仿佛这一刻在他脑中已经演练过了无数次,哪怕这具躯体正因剧痛而颤抖挣动,从胸膛不断涌出的血液横流,他的动作丝毫没有受到扰乱,甚至刻意放慢了来享受这份痛苦。
易卜之的身体猛地一挣,随之瘫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尹怀殊在易卜之的鼻下一探,果然断了气,便干脆利落地下了最后一刀,薄薄的一层皮肉上纹身完好无损,他将其收在怀里,往后方安静的树林瞥了一眼,掠身离去了。
不多时,急促的脚步声穿过树林,停步在了易卜之的尸体旁,秦征皱起了眉头,打量着躺在一摊血里的易卜之,他胸前血肉淋漓,面容扭曲,涣散的眼睛还怒瞪着高远的天空。
秦征环顾周遭,并没见到什么人影踪迹,只得忿忿不甘地叹了口气,将这具尸身带了回去。
府内其他人各自休整去了,秦征却不愿停歇,又组织了家仆并一众街坊近邻赶去扑灭街巷的熊熊大火。忙碌半晌,最终是天际起了闷雷滚滚,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熄了火势,落雨倾盆,连满地焦黑的烧痕也冲淡了。
秦征站在雨中,再无事可做,只好回了府,驱散了侍奉的婢女,湿淋淋的孤鬼一般在院落徘徊,回过神时,不觉已经站在了阮凝的房前。
秦征迟疑地抬手推开了房门,蓦然愣住了,只见圆桌上摆好了饭菜碗筷,仿佛正是在等他来。秦征心头狂跳,慌忙闯进房中四处搜寻,空寂寂的一无所获,他呆立在房中,雨水从衣上滑坠,滴答作响,他觉得好笑起来,也纳闷自己究竟想搜寻到什么。
于是秦征坐到桌旁细看,碗中的饭粒冷硬,凉透的菜上更凝出了一层荤油,想来应是昨夜阮凝等他时摆下的,今日事发突然,便没人顾得上收。
昨日两人还在争吵,今朝却已隔世,真如大梦一场,不知该如何醒。
近晚的天色因大雨而更阴沉,房里昏暗,秦征突然执起筷子,夹了菜来,入口冰冷几乎尝不出味道,他却朝对面连连点头,又夹起几筷拌着饭大口吃着,模样简直像是饿了大半辈子,塞得两腮鼓起,哽在喉头难以咽下,还在拼命地狼吞虎咽,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戚朝夕把江离带回所住院落时,江离已经恢复了些力气,但还是被不由分说地揽住腰半扶半抱着跨进房门,按在了圈椅上。
江离环顾四周,才发觉这不是自己的房间,戚朝夕便从行囊里摸出了只长颈瓷瓶,倒在掌心里一粒乌黑药丸,回转身对他道:“先把这个吞下去,护住心脉。”
江离摇了摇头:“不用,我歇一下就好。”
“又要逞强,你以为是内伤我就没法对付你了?”戚朝夕挑了眉梢。
江离想起上次掌心淤血时被他掐的那一把,迟疑了一下,默默地接过药丸咽下了。
戚朝夕这才满意,拉过另一只凳子挨着他坐下,又伸出了手。
江离顺从地递过手腕任由他把脉,见他迟迟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想了想,决定主动坦诚:“那晚我回房后就见到青霜剑摆在桌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来得及告诉你,不是故意隐瞒。”
戚朝夕瞧着他笑了:“嗯,知道了。青霜是把名剑,虽然不知送与你的是谁又是何居心,但你既然用着顺手,不妨就留着。”
他又仔细端详起江离虚弱的脸色,不禁纳闷:“你这分明是一副内伤深重的样子,怎么会脉象平稳?”
戚朝夕说这话时在偏头打量,黑发从肩头滑落,露出了侧颈上的那道剑伤,鲜红血色猛地撞进眼里,江离喉头不由得微微一动,隐约嗅见了腥甜的味道,心脏里残存的、将熄未熄的火焰骤然腾起,烧灼着,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浑身发冷。
“江离,你感觉怎么样?”戚朝夕问。
江离怔怔地盯着戚朝夕侧颈上的血痕,无法将目光移开,腥甜味道越来越浓郁,几乎将他包裹,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在听到问话后,也只是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呢喃似的声音:“冷……”
岂止是冷,虚弱无力的躯体深处涌上了鲜明的饥饿感,仿佛他方才耗空了内里,此刻只剩下个空壳子,迫切需要吞吃什么来填充,否则就会枯竭至死,血液的味道激发了他从未有过的渴求。
戚朝夕摸到江离的脉象突然变了,正要再问,却见江离伸出了手,在他脖颈还没愈合的伤疤处缓缓摩挲,于是笑道:“没事儿,这伤不重。”
江离听到了戚朝夕的声音从遥远地方传来,莫名地无法理解含义,他分明睁开了双眼,却像是沉沦向了无边黑暗,只有指尖触摸到的温暖血肉是真实的,空虚中的饥饿是真实的,只有通过撕咬入腹才能让他得以解脱存活。
江离倾身靠进了他的怀里,戚朝夕呼吸一滞,感觉到了一个柔软的吻落在了侧颈,舌尖的舔舐引起了一连串酥麻,心跳也跟着大乱,鼓噪起了身上热度。戚朝夕感受着磨蹭在自己颈窝的温热吐息,抬起手抱住江离,情不自禁地轻轻笑了,低头在他耳尖亲了一下。
不料怀中人因此一个激灵,江离挣开了些距离看向他,唇边沾染了点血迹,像是被惊醒了,眼中竟满是不知所措。
戚朝夕伸出拇指替他将血迹擦去了,低声问:“总算知道心疼我了?”
江离咬紧牙关,用力闭了闭眼,就在戚朝夕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江离猛地推开了椅子,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房间。戚朝夕跟了出去,只看到江离匆忙关上了房门,抵在门上的身影透出了抗拒。
天际一声闷雷隆隆作响。
庭院里起了凉风,戚朝夕站在回廊,刚一叩响了门,里面就传来了江离急促而压抑的声音:“别进来。”
“江离?”
“让我一个人呆着。”
“……好。”戚朝夕缓缓收回了叩门的手,却没立即离开。他身后是一场骤雨,豆大雨点敲在檐下噼啪作响,在青苔斑驳的石阶上溅起了晶莹水花,他耐心等了片刻,仍然不见房门后的人影有什么动作,只得叹了口气,转身回房了。
江离靠在紧闭的房门上,听到喧哗雨声中渐远的脚步声,才放下了悬着的心。然而戚朝夕虽然离开了,那股血液的腥甜味道还萦绕在周围,不依不饶地噬咬着他勉强挣回的神智,江离焦躁地举头四望,末了发现那味道来自沾在指尖上的鲜血。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一抹殷红,不由自主地凑近,又在最后一刻猛然清醒,江离皱起了眉,将手指紧攥成拳,强迫自己挪开视线。江离漫无目的地在屋中四处翻找,最终抓起一块布帕不断地擦拭着手指,可无论他怎样用力,总有一抹淡淡的红顽固在指尖,总有一缕腥甜味残留在鼻端。
布帕突然间跌落,江离痛苦地抓着胸口跪在了地上,他的心脏在失控地狂跳,仿佛那团火焰已经烧得浑身血脉干涸,心脏就要破出胸腔、抛开他自行去汲取鲜活的血液。
江离费力地呼吸着,用尽全力点上了自己的要穴,随即他眼前一黑,跌倒在地,如愿昏睡了过去。
雨越下越大,被风吹入未合上的窗,打湿了他的衣角。
雨夜,洛阳,归云山庄。
庄主江行舟的房内灯火通明,房外廊下挤满了担忧的人,听着里面不时传出的咳嗽声、喘气声,宛如在听一只朽坏的破风箱被嘶哑拉响,彼此窃窃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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