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朝夕提醒道:“嫌疑最大的是你。”
相比起牵扯不深的薛乐,江离给人的观感本就孤僻寡言得有几分神秘,何况他还在那具尸体前表现出了种种哀痛异样。徒弟执念入骨,盗取尸体复活其师,再顺理成章不过的情节。
如此一来,一切顿时明了。
“看来秦征早就认出我了,真是白费了我这两天的精湛演技。”戚朝夕再度把面具扣上,冷笑道,“难怪他千方百计地非要留下你,甚至不惜拿出了家传绝学,原来是想用游龙十二式跟你换《长生诀》,真是痴心妄想。”
“那你们该如何是好?”薛乐担忧道。
“此地不能再留了。”戚朝夕与江离对视一眼,“等到子夜时分,趁着人少,我们两个立刻就走,你装作毫不知情便是。”
不知是不是遍地黄符作怪,入夜后的虔城透着一股阴肃之气,静得连犬吠虫鸣声都不闻,连天际嵌着弯眉似的一轮新月,也吝于赏下一片白霜,徒留了满城昏蒙不定。
悄无声息地掠过瓦檐,脱身离开宅邸的一刹那,江离无端想起了秦征看向他的眼神,与其说是贪欲野心,倒更像饱含了道不明的灼灼期盼。他情不自禁地转头回望,却也只是仓促一眼,旋即跟上了戚朝夕。
对方却骤然停步,冲他竖起食指,示意倾耳去听。
寂静中有一道声音,忽轻忽重,簌簌沙沙,是泥土摩擦响动,像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又像是……
戚朝夕和江离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答案。
所谓的‘夜半挖坟声’。
他们循声缓缓朝一处街巷靠近,就在隐约能望见下面情形之际,那声音戛然而止。
戚朝夕俯视过去,街面上空无一人,他还来不及深思,旁边的江离已经纵身跃了下去,他眉心一跳,只得认命地跟了下去。
江离俯身在地上捏了一把土,松软微潮,的确像是刚从底下挖出来的新土。他凑近鼻端闻了闻,立即皱起了眉,压低声音问:“很刺鼻,这是什么味道?”
戚朝夕握住他的手闻了一下,道:“火药。”
江离一惊,正要再问,旁侧院墙内由远及近地传来说话声,他们迅速掠回檐上,只见院门后探出两颗脑袋,一边口中骂骂咧咧,一边张望着推门走了出来。那两人打着灯在街巷转了一圈,一个中年汉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暴躁地抱怨着受不了这鬼日子了,让人整夜整夜地提心吊胆,家里妻女被这响动吓得不敢睡,都快要熬坏了身子。
旁边人惶急地劝他别乱说话,将他拖回院里,关紧了门。
正当他们的注意力还残留在那两人身上之时,街角隐蔽处一道黑影乍动,仿佛被惊飞的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头猛扎进了浓浓夜色。
戚朝夕警觉地锁定了黑影去向,余光落在江离身上:“追吗?”
“走。”江离毫不犹豫,身形一闪便跟了上去。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黑影往城边奔逃。满城皆寂,那夜色深处反倒渗出了一巷暧昧灯火,沿街的小楼栏杆上皆系着红纱,夜风一吹,便舒展飘曳,空气里浮动着脂粉酒香,笑闹声却被紧闭的门窗困住,模糊不清了。
只见那道黑影一晃,就闪进了一座楼后小院。
他们两个紧随而至,甫一落地,当即被这光怪陆离的景象给惊了一下:绯红色铺天盖地,弥漫了整个视野。无论是桌上烛台,还是廊下灯笼,所有纸糊的灯罩外都蒙着一层红纱,洒落的光映红了院落池水,映得劝酒调笑的姑娘们颊上飞霞,寻欢客们红了醉眼。
戚朝夕啧啧感叹:“这全城闹鬼避祸的时候,居然还有这么多不怕死的鬼,真是财色比命重。”
想来也未必是毫不在意,否则就不会怕太过招摇惹眼,而用红纱将灯火全都压暗了,谁知歪打正着,倒给这烟花之地蒙上了一层隐秘的朦胧绮丽,生意甚至比之从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酒色正酣,谁也无暇注意院中突然多出的两人。虽不必刻意躲藏,江离还是往戚朝夕身边靠近了些,低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戚朝夕不禁一愣,惊讶道:“你不知道?”
江离的目光匆匆掠过推杯换盏的男男女女,神情复杂,道:“父亲从没告诉过我。”
还真是个难题。这档子事一向都靠悟性领会、无师自通,从没听说过还要人给讲解一番的。
“也没什么,就是个寻快活的地方罢了。”戚朝夕含糊其辞道。
江离点了点头,又问:“什么快活?”
“……”戚朝夕沉默了一下,忍不住对上了他的眼睛,“江离,你若不是这么认真,我都觉得你是在调戏我了。”
江离诧道:“为什么?”
戚朝夕却不容他再追问,转过他的肩膀往回廊下带,一本正经道:“别打岔,我刚才似乎看到那黑影钻进哪个屋子里了。”
实则那黑影一入院中便如滴水入海,再不见踪影了,戚朝夕这么一说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却没想到竟真有了线索。
回廊下一间间的房门紧闭,红纱伴着灯盏摇曳,暧昧声响此起彼伏、若隐若现,江离逐渐也意识到了什么,再思及方才的问题,不禁红了耳尖,垂下了眼。然而绯红灯火下,他突地瞧见了地上洒落了点点的黑色粉末,俯身一捻,果然是火药的刺鼻气味。
“这么巧?”戚朝夕眉梢一挑。
那粉末痕迹零零星星、断断续续地往前延伸,最终隐没入了拐角处的房间里。他们两人停步在房门外,凝神细听,却不闻那些淫靡不堪的声音,反而是个女子在独自哼着什么歌谣,轻轻柔柔。
未及深思,歌声蓦然一停,女子的声音慢悠悠地传了出来:“快进来吧,我都苦等好久了。”
他们再度对视了一眼,江离坚持地点了点头,戚朝夕便推开了门。
房中灯烛也蒙着一层红纱,旖旎红光中,女子背朝他们独坐,正面对铜镜,梳理着缎子似的柔亮黑发,听到脚步声后回首一瞧,蹙眉道:“奇怪,怎么是两个人?”
戚朝夕反手将房门关紧,笑道:“不知姑娘是在等谁?”
女子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迟疑徘徊,青年人面容平庸,那少年倒生得俊秀出尘,可惜年纪尚轻。她道:“那个人说,要我等一位姓江的公子。”
“是我。”江离看向她。
女子瞪大了眼,忙起身凑到近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扑哧一声掩唇笑了:“真没想到,居然是个小公子。你这年纪碰过女人吗,就敢来这好地方了?”
江离不跟她多言,直接发问:“等我干什么?”
“邀你看一支舞。”女子笑盈盈道,见江离态度冷淡,她反倒更想伸手撩拨,“那个人还让我转告说:他想起你是谁了,在落霞谷的那天夜里,就是你被一箭射中了肩膀吧?”
她话音未落,江离眼神陡变,猝然出手反扭过她的手臂,死死地钳制在她背后,压得人动弹不得。
女子始料未及,痛得惊呼出声:“你干什么……疼!你快放开我!”
江离冷声道:“那个人是谁?”
女子浑然听不进他的话,只顾连声痛呼,挣扎着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他显然是反应过激,戚朝夕默默看在眼里,却也不说什么,只在审视了那女子一番后,奇道:“咦,这是个丝毫不会武功的?”
江离这才有了一丝动容,紧锁着眉头,终是缓缓放开了手:“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在这般地方,还能是什么人?只不过是拿钱办事,谁知道还要遭你们欺负!”女子一得自由,立即躲开了几步远,又怒又怕地瞪视着他,“不解风情,早知如此我就不答应那个人了!”
江离平复了一下语气,追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他又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
“那他是什么样子?”戚朝夕问。
女子揉着被捏出红痕的手臂,不满地嘟囔:“能有什么样子,男人不都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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