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是头一次听闻江鹿鸣这样的事迹,还与眼前人相关,只觉人世际遇莫测,难以回神,半晌,他思索道:“后来归云事变,《长生诀》被掩藏痕迹,而般若教主不愿让别人知晓那四句心法,所以仅由你们负责寻找线索?”
“对,不过我娘感念老盟主搭救之恩,从不动真格的找。”戚朝夕笑了笑,“我也知道归云山庄每逢冬夏会往落霞谷运送物资,推测老盟主坟冢在此,不过回报给裴钦时,只说遍寻不得。”
江离忍不住也笑了一下,随即他将整个故事梳理了一遍,问道:“可跟你独自去青山派有什么关系?”
“我爹的那位师兄,名叫沈应,后来娶了掌门的女儿,正是如今的青山派掌门。”
江离仍是不解:“有问题吗?”
“当然有。”戚朝夕道,“我对那些江湖人说,我爹娘为般若教所害,可没提我娘是什么人。然而沈应了解真相,当年出手相助,凭的是年轻的一腔热血义气,如今他是掌门,身份转变,所思所想自然以门派为重,所做的选择,肯定和前任掌门相同。我是青山派与魔教生下的孽种,是前任掌门杀害弟子的铁证,他还真能认我不成?”
他话说的满不在乎,江离立即变了脸色:“那你不能去。”
“可不走一趟,你我以何身份在江湖立足?”戚朝夕很是从容,抬手捏住了江离的下巴,将他紧绷的神情揉散了,“别急,我有办法。”
“戚朝夕这名字在江湖上多少有些分量,即使沈应不想认我,也没法直接杀我,否则解释起来,就要公布门派丑闻,他更多是处于两难之境。因此,我需要你与江兰泽同去洛阳,请归云的庄主,也就是现如今的山河盟盟主江行舟写一封信,为我多说好话,让沈应定下心,接了我这个烫手山芋。”
江离思索良久,才点头:“明白了。”
他虽安心下来,却垂着眼,神情依然不快,戚朝夕瞧得心头发软,又何尝不懂。
本就嫌时日短暂,怎么还偏要分离?
戚朝夕无声叹了口气,然后凑近了些,半真半假地笑道:“我可警告你,别以为少了我盯着,你就能为所欲为了。不准不要命的跟人硬碰,不准把自己搞得一身伤,最重要的是,不准跟小姑娘搭话,否则,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嗯。”江离抬起眼,直视着他,“我答应你,小心自己,不会轻易催动心法。”
这一眼直望入江离的眼底,澄净明澈,仿佛藏了一泓天上泉,只静静映出一个他,戚朝夕心头一颤,原本的玩笑话忘了个干净。
便听江离继续道:“等不疑剑找回来,你帮我护法,我试着自废武功。”
这是戚朝夕提过的或许能够解决反噬的办法,他开口坦白便意味着放弃了,没想到竟被江离记在了心上。
一句话惊雷似的轰然落下,摧得戚朝夕心神震动,神色瞬间严肃起来,几乎显得有些凝重了,他克制着情绪,压低了声音:“江离,你想清楚后果了吗?我是想得疯魔了,只想出这一条路,至于这办法是否真能奏效,谁都没有把握。”
“试一试。”江离忽然笑了,抬手捧住他的脸,在他苍白的唇上轻轻亲了一下,认真道,“我想活下去,和你在一起。”
因为亲眼目睹了戚朝夕那段痛苦至极的记忆,不想他再经历一次失去,不想他再露出那样的表情。
戚朝夕定定地瞧着江离,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反应,似乎想笑,眼眶蓦然不争气地发热。
一直被死死压制在心底的对于未卜前路的重重忧虑,在这一刻如烟消散了,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安宁平静。
只这一句话就足够了,再没什么可求的了。
“好。”戚朝夕平复了心绪,“那说定了,你去洛阳,我往青山派,各自小心,再见面时都要毫发无损。”
说着,他笑着举起手,伸出了小指,江离愣了一下,忍笑道:“幼稚。”
话虽嫌弃,却也伸出了小指,与他的紧紧勾在了一起。
戚朝夕倾身缓缓凑近,江离随之闭上了眼,他唇边笑意更深,萌生了点坏心思,不直接吻上,反而贴在这极近的咫尺间,目光在江离面容上流连,挺直的鼻梁慢慢磨蹭着,划过他的额头脸颊,温热的吐息也随之缭绕不去,直到江离被撩拨得忍无可忍,睁开眼主动吻了上去。
一声低笑便压在戚朝夕的喉咙里。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起了一阵吵闹,他们微微喘息着分开,戚朝夕抬手抹去江离唇上那点湿润的晶亮,心满意足地欣赏着他红透的耳朵,江离不自然地挣开了他的手,走到了窗边,望向外面混乱的人群。
“般若教的尹怀殊被带进来了。”江离皱眉道。
“什么情况,”戚朝夕也倍感意外,“你过去看看?”
江离重又合上了窗,闷声道:“我不去。”
这下戚朝夕彻底笑得止不住了,牵动得浑身伤口都隐隐发痛,还故作正经的点头,煞有介事地道:“好,不去正好,那求江少侠发发善心,留在这儿多陪陪我?”
“……”江离瞪了他一眼,还是走回了他身边。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宅邸的另一间厢房中,青山派的沈氏三兄弟围坐一桌,正交流着所了解的情况,外面吵闹声起的时候,大哥沈慎思住了口,抬头望去,正巧有名弟子急匆匆地奔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
那弟子既惊又喜,答道:“是那魔教的头领来了!先前秦征大侠交待我们在门外候着,我还不信,谁知道他果真束手就擒了。师兄,咱们也去跟他好好算算帐?”
二公子沈知言当即转过身,看向他:“你说的是谁?”
“就是般若教的那个右护法尹怀殊,两年前诓骗了您混进我们门派,盗取了刀法秘籍的……”
那弟子话没说完,只见沈慎思竖掌为刀,劈手砍在了沈知言的后颈上,沈知言毫无防备,一声也来不及出,登时软倒在桌上,昏了过去。
那弟子目瞪口呆,沈慎思已站起身,一边示意三弟沈端行随他往外走,一边吩咐道:“知言今日已经足够劳累,别让他再掺和了,你扶他去里间歇息,我和端行去看看。”
那弟子赶忙去扶沉沉昏睡的沈知言,沈端行仓促瞥了一眼,快步追上大哥,压低了声音道:“青遥哥,不对,尹怀殊自投罗网,是为了跟在后面的那辆马车里的盲女吗,那是他什么人?”
“是他妹妹。”
“还好还好,不是心上人就好。”沈端行替自家二哥松了口气,然后被大哥狠狠瞪了一眼,他忙端正了态度,问道,“可是,秦征不是素来为人刚直不阿吗,怎么会做出这种拿弱女子相要挟的事?”
“仇恨,有时候会冲昏一个人的头脑。”沈慎思顿了顿,下意识为秦征辩解道,“再者说,这一路上你我有目共睹,秦大侠对那盲女以礼善待,从未有过半分迁怒,已经实属难得了。”
“我还是觉得此非侠士所为……”
沈慎思不轻不重地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沈端行立马打住话头,才发现两人已走到了厅堂前。
夜幕已降,厅堂内点了灯,映得四周明亮,正中间让出了一条道路,两侧已经站满了愤恨的江湖人,其中不乏拖着伤痛也硬要挤来的人,上方端坐着一位浅紫绣裳的少女,她样貌温婉秀气,双目紧闭,一双手交握在膝上,面上虽不显,坐姿却处处透着拘谨。
站在少女旁边的,就是秦征,他整个人瘦了许多,脸颊微微凹陷,眼下发青,说不上憔悴,却莫名令人觉得黯淡了,此刻他一言不发地望着远处,神色沉静,像酝酿着一场风暴的海面。
沈慎思两人走入厅堂站定,不一会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众人纷纷转头望去,怒火一刹那被点燃,滔天而起,几乎掀翻了房顶。
尹怀殊由两名青山派弟子带了上来,他立在中央,双手被铁链缚在身前,对周遭沸腾的咒骂、险些冲上来的拳脚好似浑然不觉,他只静静望着对面的少女,眼里再无其他,见她安然无恙,唇边甚至流露出一丝安心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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