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月前。南周北伐失败,濮阳邵南逃占据了岱城。
晏巉接到密信,站在宫廷之中,思索着破局之法。
手下的势力被分散重组,归了世家豪强,忠于他的将领被外派降职,提拔的寒门被赶出绍京外任……
权势重归世家手中,他在皇宫之中,似乎只能坐以待毙,或是成为世家的床上玩物,得到施舍下来的些许权力。
一路走来,想要玩弄晏巉的不计其数,上到六七十岁老不死的,下到十二三岁刚能人道的。晏巉有时候会怀疑这个世界加诸在他身上的魅力,以及源源不断的恶意。
再是美人,周国不是不能挑出别的,可偏偏见了他跟狼见了生肉似的,一双双亮得渗人的眼,在黑夜里虎视眈眈。
思来想去,不如驱虎吞狼。
只是有时候,虎害大于狼害,后患无穷。
但不破不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晏巉回了密信,让明面上归顺了濮阳邵的岱城将领与谋士,鼓动濮阳邵求娶姜氏高门。
北伐时,濮阳邵手下原先的兵将大都投降回到了北雍。濮阳邵仅仅带着几百亲卫南逃,即使出其不意用计强占了南周的岱城,但手下无将可用处境尴尬。
恰逢寒门庶族出身的将领与谋士真诚归降。其中一位谋士名荀延,对天下形势了如指掌,濮阳邵对其礼遇甚重。
荀延指出濮阳邵尴尬处境,说主公现已得罪北雍北穆,除了南下别无他路。不如联姻姜氏等高门世族,融入绍江世族阶层,再徐徐图之。
濮阳邵深以为然。
谁知一封真心求娶的书信,换来姜清境的肆意羞辱。明里暗里将濮阳邵的跟脚贬得淋漓尽致。
濮阳邵好色成性,不但跟北雍现任皇帝的妃子私通,还与北雍先皇也就是他义父的妾室,颠鸾倒凤。
他义父念在他征战有功,是个猛将,又是义子,没有追究。将妾室赐死了事。
濮阳邵大醉三天,絮絮叨叨念着那妾室的名字,被告发给了先皇,惹得先皇恼了,欲贬濮阳邵出京都。
濮阳邵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负荆请罪,又在义父那里说尽了好话。
恰逢北穆来袭,濮阳邵领兵出征打了好几场胜战,此事也就罢了。
先皇去世后,新皇登基。濮阳邵颇有不满。
他自认自己功高,如今却要与一小儿共事,大醉几天,借着酒劲就跟新皇的妃子搞上了。
酒醒后濮阳邵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自称他是皇帝兄弟,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过换着穿了件衣服罢了。
还把自己的妾室送去给了新皇。
新皇大怒,又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把那妾室剥了皮油锅烹之。
那不幸被纠缠的妃子,被新皇亲自杖毙,血水流了满地。
濮阳邵暗道不好,连夜出逃到了自己的大本营荆河之地,就此叛了北雍。
北伐失利,南逃岱城后,濮阳邵受到姜清境的羞辱,勃然大怒,扯着打世家清君侧的大旗,一路攻打而来。南周社会矛盾尖锐,失地的流民、被压迫的佃户等,纷纷加入了大军。
攻入绍京外城后,没来得及逃亡的士族惨遭灭顶之灾。除了屠戮外,濮阳邵断绝食粮,许多士族活活饿死。
内城、外城的僵持仍在继续。勤王的援军迟迟不战。
午膳时分。
林笑却望着膳食颇有些难以下咽。
晏巉穿着一身白衣,似披麻戴孝。他长叹一声,戴上昨夜亲自绣好的手套,将林笑却抱在了怀中。
林笑却说自己能吃,晏巉道:“怯玉伮幼时,我也这般喂过你。”
那时候,晏巉还没有不能碰人的毛病。
晏巉昨夜收到密信,不过几月,事态之严重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烧了密信,换上一身白衣,亲自给自己缝了手套。
那些死去的百姓们,或许曾经喝过他救济的粥汤;死去的士族中,也有人曾与他同行过。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不愿做鱼肉,只能拿起刀来,但刀落下的那一刻,变成了一座无法挪开的大山。
山下死去的人有他的政敌,也有无辜的百姓。
晏巉抱着林笑却喂他吃饭。
他喂得很小心,一口又一口,林笑却问大哥怎么不吃。
晏巉说他不饿。
林笑却道:“可大哥早膳也没吃。”
晏巉说半夜的时候,怯玉伮睡着了,他偷偷地起来吃了好吃的,吃得太多,已经饱了。
林笑却笑,不信:“大哥才不会偷吃。”
晏巉微微笑:“那是怯玉伮不够了解我。”
“等有一天你了解了我,恐怕会吓得躲到被子里去,再也不想见大哥了。”
林笑却摇头:“大哥永远是大哥,我是大哥买下的,才不会被吓得躲被子里去。”
晏巉继续喂着,突然姜清境从殿外闯了进来。
晏巉松开手,让林笑却去屏风后躲躲。
姜清境此时狼狈多了,完全没有当初的得意。他提着剑进来,双眼发红:“晏巉,你知道我看见谁了?”
“荀延!你的那条好狗。”姜清境冷笑道,“他跟在濮阳邵身边,我一箭射出,还被濮阳邵斩断箭头救了他那条狗命。”
“他一向对你忠贞,你别告诉我,他是突然叛了你转投濮阳邵了。”姜清境举剑斩断了用餐的木桌,餐盘霎时碎了一地。
其中一片飞溅,划伤了晏巉的脸颊。鲜血滴落,姜清境心中一痛,下意识将剑扔了,欲上前看看伤势。
走出一步,姜清境想起死去的同族,眼神转冷,停住了。
姜清境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晏巉只是垂着眸,不言不语。
姜清境狠笑道:“到如此地步,晏巉,你当真能收拾得了残局?”
“你的美名天下皆知,自求多福吧。”
姜清境转身离开了。
林笑却从屏风后走出来,翻找出药来,欲要为晏巉上药。
但想起晏巉不能碰人的毛病,手顿住了。
晏巉微微笑了下,攥住了林笑却的手指,直接触碰到了伤口,甚至用力地往里挤压,似要把那道伤口撕裂。
林笑却吓得眼泪掉了下来,挣扎着要把手收回来。
晏巉的眼神冷漠,但想起这张脸还有用,最终松开了手,让林笑却得到了自由。
林笑却手指沾了血,果真如晏巉所说,逃到被子里藏起来了。
晏巉不急不缓为自己处理了伤口,用上最好的药才不会留下疤痕。
处理罢,手套也脏了。
晏巉缓缓取下手套,丢在了一地狼藉里。
他转身往床榻走来。
林笑却在被子里躲了一会儿,想起之前说的不会躲藏的话,颇有些羞愧,正准备从被子里爬出来,就被晏巉抱住了。
晏巉隔着被子紧紧地将林笑却抱在怀里。
被子似成了襁褓,他似娘亲一般柔和地微笑,襁褓裹着怯玉伮只露出一张小脸来。
晏巉道:“你怕大哥了。”
林笑却摇头,他刚刚只是被晏巉的眼神吓到了。只是吓到了一小会儿。
那样的目光下,林笑却感到自己成了狼崽子,被晏巉这样的活菩萨强制喂食。他不扑上前啃咬,晏巉都要强迫他张嘴咬下。
瞧着林笑却摇头,晏巉道:“说谎。”
林笑却轻声道:“只怕了一小会儿,但不是怕大哥,只是怕血。”
晏巉听了,微笑问:“是怕大哥身体里流出来的血,还是怕绍京城里血流漂杵的血。”
林笑却迟疑片刻,答:“都怕。”
晏巉抬起手,想摸摸林笑却的头,快触到才发觉手套扔了。
晏巉的手停顿片刻,径自抚了下来。碰到的那一刻,晏巉浑身战栗,他说不清是恶心是应激还是欢愉。
晏巉额角生汗,林笑却默默看着那汗珠滴落,竟跟血泪似的。
“大哥,你怎么冷得流了汗。”林笑却轻轻地问。
晏巉笑:“大抵是寒冬腊月来得太急。”心还在酷夏滚烫着,身体却在冬日薄凉了。
宫廷里,赵异四处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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