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掩月,楚雪悯低低地吟唱。
山神在上,山阴诞于群山,沐浴春华秋霜,雾起雨落,跌坠尘世之间,受万般磨折,粉身碎骨,灰飞烟灭……您的后人已近消亡。
山神在上,您赐下的警示我渐渐明了,愿倾尽所有,碎身糜躯,求山阴一族的亡魂永归乐土,回到您的身旁。
求而今、将来的山阴们,走上新的路,活出新的生。
纵天塌地陷,有一安生之地,再无跌毁深渊之结局。
山神啊,倾听您子民的声音,散开乌云,明月重现。
星星点点的白光在吟唱声里蓦然浮现,天边乌云竟渐渐散了开去,深夜之月盈光更盛,楚雪悯身上外伤渐渐痊愈。
将怯玉伮浴于月光之下,楚雪悯静静地眷念地望着他,半晌极轻微地叹了一息,抬头望向月明时。楚雪悯轻轻地笑了下,心甘情愿。
他离了怯玉伮,令其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而他在月夜里起舞,最古老的祭祀之舞燃尽,光与影是千百年无辜丧命者的怨,是堆积的尸骨烧尽的血肉,是高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是当初神灵尚存的世间,满足子民的遗愿。
开合间与常舞不同,契合最古老的韵律,庄雅肃穆到了勾起人心中幽微恐怖的地步,非靡靡柔软,如山如风如刀如剑如磐如钟,幽远深恸,阴鬼神之祭,上古之荒。
杀人的孤绝剑,做了这场古老祭舞的见证。
一舞罢,双双魂魄离身,颠鸾倒凤。
鱼水相欢,月光满溢。
唯有孤绝剑,静立大地,斜斜一影,应了孤绝的名头。
翌日林笑却醒时,破窗边阳光和煦,他捋发至腰间,才到小半。
几度春秋,他的头发已长至楚雪悯那样,如瀑及踝。
父亲,明明不是他的父亲,却处处一样了。
第154章 修真界废物的一生36
父亲不准他出山门。
林笑却从前不从。
他央着大师兄带他下山玩。
大师兄百里霁人如其名,光风霁月,是凡尘俗世璟朝的王子。
大师兄回到故国,要成为璟朝的王,终死在母亲的刀剑下。
隔他千万里之遥,回头遥望,百里秩死于城破国亡,晏拂予死于妖丹相送,谢萦怀死在楚雪悯手里,赵弃恶死于那慷慨的馈赠……
他呢?
林笑却该如何死去。
心念动,满山树颤,叶落纷纷。
得到如此多的馈赠,修真界的废物林笑却,终于有了修为。
下床榻,出小屋,满山竟落起雪来,霜覆在墓碑上。还不到冬天,霜雪未免来得过早了一些。
从前楚雪悯眼睫生霜,林笑却会想着拂去霜华,而今他走在冰天雪地里,身体冻得僵了一样,眉眼上的霜,已无力自拂了。
修为高深,就一定要堕入冷尸的深渊吗?
连他的心跳都这般安静,赵弃恶,带走我的温度,你会不会高兴。
好冷啊。
哥哥、师兄……你们去哪了。
我来找你们,好不好?
林笑却路过人间,堆尸已不见,来来往往的人车马,林笑却远远地看。
走得近了,会将马匹冻得发颤,行人会着凉的。
从前楚雪悯不准他出山门。
而今他出了山门,却要往回走,自投罗网。
一具骷髅披大氅戴面具浑身裹缚,走在王城里,忽落了小雪,他回头看,只瞧见一具孤零零的背影远去。
不自觉上前几步,欲要追去,可不过刹那,那背影远到望不见,雪已停了。
心心念念,是幻觉罢,师弟……
骷髅静静伫立。
夜寐时分的梦,浑噩到白昼。
他好想他。
可人已成枯骨,纵相见,亦不识。
还是不吓他了。
孤绝剑宗。
剑宗里的人见少宗主回来了,竟纷纷上前,如水涌来,纷纷喊着少宗主。
他们面上的担忧不似作假。
过去林笑却以为他在这宗里,不过人尽皆知的废物,未料到剑宗里竟也有些许关怀。
但林笑却无法自如寒暄了。
他说:“我来杀楚雪悯。”
“报仇,”望了眼山门孤绝二字,“雪恨。”
一步步往前,剑宗弟子哑了声,一条道散了开来,林笑却从中而过,朝孤绝山走去。
一弟子望着他背影,怔怔的,低声呢喃:“少宗主怎么跟宗主……”越来越像了。
若不是宗主先回,嘱咐了他们,几乎都要认不出了。
宗主跟少宗主之间,一定是发生了误会,上了孤绝山说清楚就好。今日山阴们也在山上,有山阴劝着,想必会好的。
孤绝山终年积雪,林笑却踏上那一刻,山上飘起雪来,纷纷扬扬地洒下。
清绝宫里的楚雪悯感受到了,对众山阴道:“我伤无碍,不必担忧。山上冷,下山去吧。”
一山阴蹙着眉,还要说些什么,弄影制止了他:“那宗主好好静养,我们走了。”
楚雪悯轻轻点头,目送众山阴远去。
那山阴出了清绝宫,仍十分心忧。弄影握住他的手,低声道:“相信宗主,哪怕是为了我们,他也不会有事的。”
山阴轻声道:“可是——宗主受那么多次伤,只有这一次,唯有这一次,不同。”
“我也不知何处不同,可我的心跳得厉害,我怕,弄影,我怕。”
弄影抱住他:“别担心,让宗主好好休养,我们把心搁回胸膛里,好好做我们该做的,宗主会好起来。”
弄影心中亦是慌乱,这次宗主回来,踏上孤绝剑宗那一刻,众山阴就感受到了什么不对劲。
可他们未到山鬼,无法抽丝剥茧探出真相,只能选择相信宗主。
山阴下山时,撞到了林笑却。
欲打招呼,可林笑却只是路过他们。
风雪飘摇,弄影望着林笑却的背影,停下了脚步。
楚雪悯等在山头。
见林笑却来了,微微笑了下:“你来了。”
林笑却道:“我来杀你。”
楚雪悯道:“应该的。”
“是啊,”林笑却道,“你杀哥哥那一日,就该想到我会反抗。”
林笑却笑:“我不想再当缩头乌龟了,楚雪悯,你死我活,也算是各自安生。”
雪花飘摇,楚雪悯怕冷般抬头望:“可你不是我的对手。”
“怯玉伮,”楚雪悯道,“我可束手就擒,只要你答应我,劈开不周山成为山神,护佑山阴一族。”
“我的命,”他望着满山的霜,空中的雪浅笑,“归你。”
林笑却也笑:“好啊,我答应你。你既然主动送死,我甘之如饴。”
“只怕你临到头食言杀我,”林笑却道,“可否将你的孤绝剑给我。”
“那把剑杀我哥哥,如今,自然也该刺向你身噬你的血,一报还一报。”
林笑却抑制着战栗,抑制着哭腔,杀一个人不该哀伤,大仇得报只当痛快。
哥哥,谢萦怀!我杀了他可好,哥哥,我杀他给你陪葬好不好?
一定很痛吧,好疼,好疼啊,哥哥,你告诉我,谢萦怀你告诉我,一命就该还一命,对吗?
“给我啊。”林笑却笑,“难道是舍不得你的命了。”
“虚伪,”他骂道,“惺惺作态。”
“你根本就没想过把命给我,你骗我,骗了我一辈子。”林笑却大笑,“我早就知道了,我不过是孤绝剑的祭品,你把我造出来,你让我出现在这片天地里,从头到尾,只是想拿我祭剑。”
“我就是一个人牲,一个可杀可食的畜生,养我宰我吞我食我,临到头了,还要骗骗我。”
“我该夸你心善,”林笑却笑容淡了,“还是夸我愚蠢啊。”
“楚雪悯,”林笑却质问他,“你的心给了赵弃恶,你是不是当真从此,再无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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