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巉也往被窝里蜷缩,两人到最后完全被盖住,四周都没有光,乌黑一团,呼吸灼热。
在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天下没有权势没有纷争,就只是两人,只有两人彼此紧挨着。
晏巉摸着黑抚上林笑却的面庞,多么想就这样度过一生。
所有的不好的一切都散去,怯玉伮在他怀中,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平安幸福。
他们会上街去,买几串糖葫芦,听几曲绍京歌。
酒馆里的说书先生又说起了一段故事,怯玉伮挪不动脚,支着耳朵想听下去。
那就不走了。
晏巉牵着怯玉伮走到酒馆里去,听别人的传奇故事,那些跌宕起伏那些生死荣辱都只在故纸堆里。
他与怯玉伮只是寻常人家,寻常地路过。
晏巉抚着林笑却的脸颊:“怯玉伮,再过几日,陪我巡边吧。”
终究有掀开被子的一刻,白日的梦清醒得太早,晏巉低声道:“去边境看看。”
他已经与魏壑通了书信,他快死了,护不住怯玉伮了。
离开,离开这里,去别地,那里柳暗花明,那里春风送暖。
在一个鸟语花香的新天地,淡忘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
而他,只能送他一程。
林笑却听了,覆上晏巉的手,轻声道:“不去,我不去,你也不去。”病成这样了,怎么能远行。
“派别的人去,那么多大臣,总不能没有一个能用的。”林笑却道,“要是信不过他们,还有晏余,他现在不纨绔了,懂事了,派他去一样能成。”
林笑却轻声道:“你不能去,太冷了,大哥,我怕冷。”
晏巉抱住林笑却,耳鬓厮磨。大哥也不想,但大哥必须如此。
“晏余会去,赵岑也去,怯玉伮还愿谁陪同,告诉大哥。”晏巉笑,“我们提前踏青,出去走走,没事,多带些人,不会着凉的。”
被窝里的空气稀薄,林笑却渐渐喘不过气来,他掀开了被子,头发乱糟糟的,正想说什么,才发现晏巉红了眼眶。
林笑却慢慢意识到不对,他轻声道:“大哥,你想做什么。”
晏巉摸摸他头:“胡思乱想,怯玉伮睡懵了。”
“大哥只是觉得疼,大哥得喝药了。”晏巉声音微弱,林笑却的心一下子忧急起来,赶紧去叫大夫,方才的不对劲被抛到了脑后。
喝完药,林笑却搂住晏巉,轻轻擦嘴角,问大哥还疼不疼。
晏巉笑:“不疼了。”
“大哥说谎,”林笑却抱着他,“这世上没有见效这么快的药。”
晏巉浅笑着:“是,大哥说谎了。”
声音微颤:“大哥还是很疼。”
林笑却说他吹吹,吹吹没用,吹吹还是很疼,但还是吹吹。
晏巉缓缓抬起了手,手心面对着林笑却的嘴唇一寸距离。受伤的不是手,林笑却还是吹了吹。
风暖暖的,晏巉合拢手掌,想将暖意留住。可阖上之后,什么都不剩了。
冬末。
晏巉执意带军巡边,大臣们如何劝也无济于事。
林笑却什么法子都试过了,晏巉一定要去,他只能顺着他。
太医随行,各类药材都装了一车。
林笑却忧心忡忡。
马车滚滚向前,驶向这个世界的尾声。
第96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46
马车很大,铺得很厚实。
晏巉抱着林笑却,问他冷不冷。
林笑却轻声说不冷。
马蹄声、车轮声、甲胄之声,林笑却静静地听着,晏巉嫉妒地将他按在了自己的胸膛,马蹄声渐渐远了,林笑却随着晏巉胸膛的起伏听他的心跳声。
听着很是虚弱,林笑却执起他的手,按住他手腕上的脉搏,按得越深,脉搏的跳动越明显,一下又一下,混着车轮与马蹄声,仿佛来到没有硝烟的战场。
林笑却问是不是该喝药了。良药苦口不能不吃。
晏巉说真的好苦,再缓缓。
林笑却抬手掐晏巉的脸颊,笑:“大哥也怕苦了,大哥成了小孩子。”
晏巉脸上根本没肉,林笑却掐不起来,抚上他的鬓角,白了。
晏巉白了好些发,林笑却抚上那些夹杂的白发,晏巉问是不是老得不能看了。
“怎么会?”林笑却浅笑,“大哥你看窗外的白雪,洋洋洒洒多自在。我喜欢白色。”
“大哥是高岭上的雪花,我把你从高山上带了下来……”雪花感到温暖的那一刻,也是消逝的开始。
“你要不要怪我。”林笑却抚着他的鬓角,温柔地望着他。
晏巉低笑:“说什么傻话。”
晏巉将林笑却抱到了怀中,觉得不够真切,解下扣子,一件件只剩里衣,他抱着他:“你在说傻话。”
林笑却呢喃道:“没有。”
无情的人能活得更久,是他把大哥从高岭上拉了下来,走在尘世中,走一路融一生。
“大哥,如果没有我,晏家是不是会更好。”
晏巉额头紧挨着林笑却的额头:“你再乱想,大哥不喝药了。大哥什么都不喝,你在惩罚大哥。”
林笑却说没有。
晏巉说他乱想他难过他伤心就是在惩罚大哥。
晏巉捉着林笑却的手,藏在里衣内,他问现在还冷不冷。
大哥是不是已经不能够给出温暖了。
林笑却摇头:“不,没有,我觉得很暖。”
“大哥,”林笑却笑,“我给你哼首曲子吧。”
“怯玉伮哄大哥睡觉,睡一觉再喝药好不好。”林笑却的声音带着欢喜,强堆起欢声笑语。
晏巉不想睡觉,他担心他没有多少时光可留住。但他想听怯玉伮给他唱歌,哄他睡觉,这让他觉得怯玉伮是爱他的。
哪怕只是假象,哪怕只有那一瞬,出于同情与怜悯,共感了他的爱。
晏巉说好,缓缓阖上了眼。
林笑却哼唱起小时候的童谣。他听别人家唱过。
他牵着晏弥的手,走过的那些街头巷尾,那些孩童哼唱起歌谣。集市上卖的红糖馒头,好软好软,他吃上一口,肚子就变得好暖好暖,他让晏弥也买一个,晏弥不饿的,可为了陪他吃,也买了一个。
他右手拿着馒头啃,左手牵着晏弥跑,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一个馒头才不够。吃不下可以带回家。
想要一串糖葫芦,想要一个泥偶娃娃,那里人好多好多,在耍杂耍呢,快过去快过去,牵着他的手向前跑去。
跑着跑着,晏弥就跑丢了。
林笑却望着空空如也的手,缓缓合上。
晏巉阖着眼,摸索上他的手,强硬地将手指挤进指缝,十指相扣,扣在心间。
林笑却湿着眼眸继续哼唱。
晏巉装作自己睡着了,他放缓呼吸,装作他早就睡着了。
哼了一遍又一遍。晏巉骗过了林笑却。
林笑却倦了,躺在马车里,躺在晏巉身旁慢慢睡下。或许是马车里太温暖,他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晏巉听着他的呼吸声,没有睁开眼睛。
他将他抱到怀里,怯玉伮,怯玉伮……等到了北国,远离他这个将死之人,一切就会好起来。
会的。一定会的。
北穆与南周的边境有好多座城池,即将抵达顺漳这日,林笑却觉得晏巉不对劲。
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也不答。
军队在顺漳城门前停了下来。
林笑却掀开窗帏,问晏巉怎么停下了。
晏巉不回答他。
林笑却自己看,他往城门看,没看出什么名堂,他往远处看,看见隐隐约约千军万马,马蹄声渐渐撼天动地。
林笑却惊道:“大哥,敌袭?”
晏巉不说话,却将他揽入了怀中,不准他看了。
“怎么了,大哥。”晏巉抱得好紧,勒得林笑却很疼。
他喘了两声:“大哥?”
“怯玉伮。”晏巉声音虚弱,“怯玉伮,没什么,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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