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分不清彼此。
红线绑缚,红绳缠好,萧倦将长发放在了长命锁上。
怯玉伮戴了一把,还剩九十九把。
他会没事的。
·
望泗郡泉陵山破庙,菩萨像内。
到了夜间,没有烛火便只能接受黑暗。
谢知池一直抱着林笑却,林笑却说他不冷了。谢知池的手该换药了。
谢知池却没动。
“换了药会好起来。我们去庙外,庙外有月光,雪很白,反射月光,”林笑却轻声道,“我能看清你的伤口在哪。”
谢知池仍然没应。
林笑却微微慌乱,摸索着抚上谢知池的脸庞:“谢知池,谢知池,你醒醒,你醒着吗?”
谢知池被唤醒了,他按住林笑却捣蛋的手,放到里衣内,不准他乱动。
林笑却又一次摸到了谢知池的身躯。
上一次还隔着单薄的衣衫,这一次,肌肤相贴,没有阻隔。他把他的手放在了胸膛上,那里暖。
心会跳,跳动会带来暖意。不跳了,冷了,人也死了。
林笑却听到谢知池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咬你。”
林笑却摇头,他说没关系:“谢知池你需要太医。”
林笑却眼眶湿了:“就这样熬下去你会死的。这里不会跳动了,你会变得冷冰冰的,比雪还冷。”
“我去求情好不好,我去求萧倦放你离开。你和云木合归隐,就像话本里那样,你们去过悠闲快乐的日子。”林笑却急促道,“有花有草有云,还有鹤有月,什么都会有,除了血腥,一切都会有的。”
过了好一会儿,林笑却才听谢知池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林笑却心下一颤,他明白,他明白,走过的路怎么可能不留下痕迹。
泥泞的路会弄脏裤脚,踩到水坑了,鞋会湿。如果下一场暴雨却没伞可撑,浑身都会湿透的。
谢知池已经血水洗过一遍,回不去了。
就算干涸,斑驳的痕迹在阳光下只会更加刺眼。
林笑却将手收了回来,他不想触碰谢知池的心跳。那声音震得他疼,如果有一天不震了,他担心自己会发现。
谢知池却以为林笑却觉得胸膛不够暖。
他捉住林笑却的手,手指一根根含进了口中。
林笑却落着泪说脏。
谢知池吐出食指,又含住中指,他舔过就不脏了。
林笑却倏地道:“谢知池,你咬吧。我愿意。”
他不知道谢知池到底怎么染上了吃人咬人的怪癖,可这一刻,林笑却突然不怕了。
谢知池含着中指,牙齿轻轻磨了一下,不疼,只是痒,林笑却轻轻喘了一声。
谢知池一点点将他的手舔干净了。那手上的谢知池带来的血腥,又被谢知池收了回去。
林笑却想去拿水囊,让谢知池漱口,谢知池不准他去。
林笑却只能呆在谢知池怀里,跟他说话,不准他晕过去。
到最后林笑却困得迷迷糊糊,自个儿先睡着了。
谢知池又抱了会儿,将衣衫一件件给林笑却穿了回去。
随后他提着剑,慢吞吞走到了放药的地方,给自己换了药。
水囊里的水有限,谢知池没动。
他走到庙外,抓了一把干净的雪,塞入口中,冻得唇舌都僵了。
他抬头望到月色,过去他很讨厌月生这个名。
浸透了侮辱。
可这一刻,谢知池倏然觉得,林笑却给他取这个名不是为了侮辱,而是真的觉得他像月亮里生出来的人。
谢知池提着剑回去了。
天降陨石打造而成的剑,那陨石会否来自遥远的月亮。
他将拔剑结束这一切。
结束皇帝的命,或是他自己的命。
丢下的尊严、希望、信仰,用鲜血作祭,他自己捡回来。
谢知池浑身发冷,他取出干饼慢慢嚼。小世子已经温暖起来,他可以去抱他的,可以在拥抱中取暖。
但谢知池没有动。
他在菩萨像外守了一夜。陪伴他的除了神像内睡着的林笑却,还有那菩萨拈花的断手。
第二天,林笑却醒来,发现谢知池已经晕了过去。
他背靠神像,盘坐着,右手白布包扎如莲,左手紧握长剑,垂着头一动不动。
可林笑却一靠近,谢知池又醒了过来。
他下意识将剑劈砍而去,三寸之遥,险之又险定住了。
林笑却后退了一步,又一步,谢知池收了剑,垂下了目光。
下一刻,谢知池被抱了满怀。
林笑却抱着他,说吓死了,以为要提前见阎王。
“也不知道阎王长什么模样,是凶神恶煞,还是面善如佛。”林笑却轻轻抚向谢知池额头,有些烫,“我做过的坏事我细数了一遍,只有你。”
林笑却说:“我只对你做过坏事。”
“我摸了你,从脊骨一直往下,我摸得浑身发烫。我害你戴口枷,害得你连说话都不能。我旁观你受苦受辱,我是个恶人。”林笑却额头触了上去,额头碰着额头,“你发烧了,谢知池。”
“地狱十八层,你希望我住在哪一层。”林笑却离谢知池很近,两人呼吸都交融,“第一层是拔舌地狱。”
说谎的人应该来到这里。
林笑却曲解了这层地狱:“我被拔了舌,就还了你口枷的罪。”我对你说谎,我对很多人说谎,真真假假,我扮演我装相。
“第三层是铁树地狱,生前喜欢挑拨家中亲友的关系*,我将被挂在满是刀刃的树上。我挑拨了你与云木合的情意。”我害得太子、皇后他们一家不合,父子反目。
“第七层是刀山地狱,我睡在菩萨的空腹天地,我亵渎了神灵。我将赤。裸爬过这刀山,千刀万剐。”
“第十二层是舂臼地狱,浪费粮食会被桩压死*。昨天没吃完的饼,你替我吃完了。我不会来到这一层。”
“第十四层是枉死地狱,自杀而亡,永世不得超生。我当然不会自尽,这也不属于我。”林笑却说了谎。
如果剧情如原来发展,他将提剑自刎。
“第十七层是石磨地狱,生前违背职业道德的人*,会被磨成肉酱,复原,又成肉酱。我没有职业,便不会来此。”
哪一层他都可能去,唯独这层不会。他的职业是扮演角色,从头到尾,他做到了。
“谢知池,我细想一遍,犯下的罪孽太多。等我成了肉泥,你将我吃下,一切……是不是一笔勾销了。”
谢知池没说话,他倏地捧起了林笑却的脸庞,像捧一朵莲花。
林笑却道:“现在就要咬我的话,我也会答应的。”
谢知池没咬,他轻轻地,极轻地吻了上去。
吻在林笑却的眉心,皇后娘娘的一吻如梅花瓣,谢知池却是莲,那青莲朵朵,开遍了池塘。
林笑却阖上了眼,闭上了唇,这一次立地成佛的不是谢知池。
谢知池成了一望无际的青莲,承载着林笑却飘远。
原来那句老话是真的。梦是反的。
他的眼好好地在眼眶,掉的是谢知池的小指。
一根根手指跟零嘴似的,但谢知池没有咬得咯嘣响。他只是含着,将血迹含化了。
唇没被吃掉,咬了一咬,有点疼,但没关系。
好大好大一片血莲湖,装的只有谢知池的血。
他路过此地,无法渡过。青莲载了他一程。
“你会活着。”谢知池离了他的眉心,声如风吹莲池。
林笑却的泪落了下来。
谢知池这一次没有吻上去舔舐。
他用完好的左手,抚上林笑却的脸庞,一点一点慢慢擦。
哪怕擦不干,也要浸入他的泪。
破窗外,阳光照射了进来。
这是第三日。他们还有这最后一日相处的时光。
三日后,谁的死期,谁要去赶赴。
天地茫茫,这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哪怕一瞬,多少人的性命便白白葬送。
朝阳之下,皇帝萧倦在途中,太子萧扶凃拿着弓箭,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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