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止救了他,还做了他师父,他便不会辜负这份师徒之情,心甘情愿乖乖做他的贴心好弟子,哪怕代价是他永远不能对郁止表明心迹。
这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代价。
“师父怎么这么厉害,记得这么多曲子。”祝弦音想着郁止从前的经历,也不知道有多久没碰过琴,竟还记得。
很多东西,不加练习便会遗忘,祝弦音觉得自己做不到十几年没碰过琴,却还能将它弹得出神入化。
郁止微微一笑。“唯手熟尔,你日后也能。”记在灵魂里的东西,不想忘记便不会忘。
“《渔舟唱晚》你吹得不错。”郁止夸道。
祝弦音也笑,“若是等回乡后,能与先生过上那样的日子,必然很美。”
他怀着憧憬和希望,才能代入情绪,将曲子完成得很好。
郁止走在面对着前方,手中挥鞭指挥着驴子,祝弦音看不见他的表情,“会的,有机会的。”
祝弦音吹着埙,断断续续的音调从中发出,忽然想起这是先生吹过的埙,他的唇贴着的位置,也是先生贴过的。
曲子骤然一停,祝弦音拿着埙,只是不知道该不该放下,他面颊微红,却还是故作镇定。
“师父,如果说用曲子来描述你从出生至今的每个阶段,你会用什么曲子?”
他现在对郁止充满了好奇,想要了解他的每个过往。
郁止沉思片刻道:“出生时是《金玉满堂》,那时郁家在京城风头正盛,无数权贵前来贺礼。”
“幼年时是《趁年少》,对什么都有着好奇。”
“少年时是《问天骄》,意气风发,唯我独尊。”
“再然后,应该是《魑魅魍魉》和《寻道》,没有它们,也没有后来的我。”
郁行之谁都能做,郁止却只有一人。
“那今后呢?”祝弦音忍不住问,“今后先生想过什么日子?”
这其实很好回答,祝弦音之前甚至已经把最佳答案告诉了他。
但郁止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注定无法如祝弦音的愿,与他过着《渔舟唱晚》那样的日子。
因此面对眼前这个问题,郁止并未回答。
“未来之事,谁又能说的清。”
祝弦音一愣,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无论是不是《渔舟唱晚》,只要能跟先生在一起,那便是好的。
*
赶路这么久,祝弦音内服的药都能停了,郁止却还在每日坚持喝着。
祝弦音没见他有什么明显的严重反应,便也没有太担心。
郁止懂医术他是知道的,因而对方能自己调养身体,他也接受得很容易。
他知道郁止在羌国过的日子应该没那么好,身体有一些暗疾也很正常,因而祝弦音只当那是普通病症,并未太过担心。
他们路过一个村子,本想向村民打听一下附近情况,谁知村子里的人见到他们纷纷进屋关门,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师父,情况可能有点不对,我们要不要绕路?”祝弦音皱眉问。
想要过这座山,最方便的路便是从这个镇子穿过去。
可看这附近村民的模样,恐怕镇子上也不太平。
“若是绕路,可能碰上山匪不说,驴车恐怕也过不去。”郁止不是怕山匪,可若是一路杀过去,必然会留下痕迹,容易让刺杀的人追上来。
“先去看看镇上什么情况。”
郁止一锤定音,路过村子,直接朝着小镇的方向走去。
两人还没走到门口,便见镇门口围着一些士兵守在围栏外。
“军爷,请问镇上出了什么事?我和我爹是回乡投亲的,谁知堵了路,过不去,还望军爷指条明路。”
祝弦音讨好地给守门的士兵送了银子。
这还是他们从上回的刺客身上拿到的,送得一点也不心疼。
士兵收了银子态度也好了不少,脸上挂着笑模样,“劝你们绕路走,这镇上的人染了疫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镇子都封了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内镇上成天死人,就是他们也不敢进去,只敢守在外面不敢靠近,同时劝其他要来的人绕路走。
郁止脑中迅速将这个时节容易发生的疫病过了一圈,心中有数。
祝弦音拉着他去旁边商议,见郁止沉默,面上一红,不好意思解释道:“对不起师父,没有提前说我便喊了那个称呼,可是行走在外,我们总要用一个假关系才更好掩饰身份。”
他们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师徒,这个关系便不保险了。
郁止:“……”
他本没想这个,却又不经意因为祝弦音重温了给爱人当爹的感觉。
不想说话。
他揉了揉眉心,“我只是在想,治好这镇上人疫病的可行性。”
“不行!”祝弦音当即强烈反对,“师父,绕道走就绕道走,用不了驴车就不用,大不了多花些时间,您难道不想尽快回乡吗?”
去治疫病?那多危险?
说不准没治好,他们自己却先染上了。
他不想郁止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郁止心里有成算,“若是我们进去,极有可能躲过暗地里的追兵。”
那些沿着他们的行迹追来的人,多半想不到他们会进传播着疫病的小镇。
郁止并不担心被疫病传染,只是面对被困等死的小镇,不想袖手旁观罢了。
他笑道:“弦音,你应该相信我。”
祝弦音定定望着他,知他心意已决,“一定要去吗?”
看着祝弦音有些难过和委屈的模样,郁止有些手痒,他握了握拳,才忍住想要揉一揉祝弦音头的冲动,温声道:“相信我,从这里过,会比绕远路轻松。”
祝弦音当然知道这都是废话,真实原因不过是这人无法眼睁睁看着镇上有更多人因病死去。
即便离开了边关,离开了朝堂,离开了风云诡谲之地,他那颗对百姓的仁善之心却从未变过。
“那我也要去。”他固执道,“别想丢下我。”
他担心郁止会自己涉险,却让他待在安全的地方等他。
郁止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伸手揉了一下祝弦音的头,含笑道:“没想丢下你。”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没想丢下对方。
只是有时世事也难以如愿。
祝弦音不知其想,只知道郁止是打算带着他的。
“我不怕了。”
他不怕什么疫病,在边城他也并非没遇到过,他唯一怕的,也只有这个人不在他的视线里。
商议好后,郁止便前去门口,表示他的亲人就在镇上,愿意犯险。
士兵强调进去了就不能出来,他也不在意,点头答应。
听说他是个大夫,还会医术,想着或许对镇上的情况有用,便放他们进去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那人还摇摇头嘀咕,“这父子俩长得倒是不错,可就是脑子有问题。”
好地儿不去,非要来这送死。
可惜了老天爷给的样貌。
耳尖听到的郁止抿唇不语。
祝弦音悄悄瞥他一眼,发现似乎每次在提到“父子关系”的时候,先生表情便有些微妙。
也不是生气,更不是嫌弃,就是一点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
仿佛他不喜欢,却又没什么反对余地。
祝弦音咬了咬唇,想了想,“师父,虽然您比我大许多,但我并不觉得您老。”
所以,不必纠结年龄。
可惜,他的师父并不觉得这话是什么安慰。
郁止揉了揉眉心,“……谢谢,我也觉得自己不老。”
那您微妙什么?
祝弦音眼中的疑惑清清楚楚,郁止也并未错过。
他抿唇似要说些什么,到底却是无奈一笑。
算了。
祝弦音跟上他的脚步,脑中却还在思索着前因后果。
先生既然愿意收他为徒,那便是喜欢他、欣赏他的,不存在嫌弃他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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