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只要熬过了庆帝,等到新帝登基,自然能有转机。
可惜庆帝是被熬死了,新帝却是贵妃的养子,全靠贵妃支持才能登顶帝位,登基后马上将贵妃尊为太后,以太后的意念马首是瞻。
新帝比先帝还疯狂,完全不顾会造成的影响,像是疯狗似的追着宋家咬,给宋家带来的损失远超先帝在时。
在这个时代,皇室不给世家活路,世家必然不会做出引颈就戮的傻事。
宋瑾瑜带着宋家又蛰伏了三年,表面上对皇室百般忍让,极尽谦卑,私下却早就开始准备后手。
半个月前,与朝廷不睦已久的建威大将军公然烧了朝廷的旨意,幽州半数城池都与朝廷失去了联系。
宋佩瑜上午还在学堂上津津有味的吃瓜,并暗自希望建威大将军给力些,世家给谁干活不是干,以宋氏的情况正盼着换个新皇帝。
回家就被大哥叫去了小黑屋促膝长谈。
原来宋瑾瑜的目光早就放在了建威大将军身上,拿整个宋氏压宝建威大将军,他要将最后不能带走的祖业全部损毁,然后带着夫人嫡子和族人去为建威大将军效力。
宋佩瑜还以为宋瑾瑜是通知他收拾细软,乖巧的应好,“大哥放心,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定然不会耽误出发的时间。”
宋瑾瑜的目光却变得古怪起来,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已经叫人收拾好行李,你什么都不用准备,若是……”
宋佩瑜敏感的察觉到不对,抬头去看宋瑾瑜脸色,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屋子里却没有点蜡,他只能看到宋瑾瑜凌厉的下颔线。
比同龄少年身形瘦小的宋佩瑜,轻而易举的被臂膀格外宽阔的宋瑾瑜抱在怀中。
从五岁后就没被大哥抱过的宋佩瑜心跳的更快了,黑暗中他感觉到脸侧不可思议的湿润,然后是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若是建威大将军事败,你就忘了前十二年的生活,无论如何都要顾及好自己和珏哥儿,你们要将宋氏的血脉延续下去。”
宋佩瑜对于那天宋瑾瑜又和他说了什么,他是怎么从宋瑾瑜的书房中出来的记忆已经模糊,脸侧的湿润和那句从未听过的不确定和哽咽,却像是烙印般清晰深刻。
宋佩瑜甩了下头,不愿再回想那天的事,高声道,“进来吧。”
金宝快速进门,细心的用身体挡住了外面的寒风,在门边站了一会才走到还在和衣服做奋斗的宋佩瑜身边,自然的接替了宋佩瑜的动作。
宋佩瑜张开双臂,暗自将金宝给他穿衣服的顺序记在心中,嗓音带着晨起特有的慵懒。“你们也不必特意穿麻布衣服,回头去镇上扯几块细布,让店里绣娘直接做了成衣拿回来。”
他们只是隐居,不能太招摇,又不是真的没钱。
出门在外,又何必讲那么多规矩。
金宝笑嘻嘻的行了礼,痛快应下来,“谢七爷恩典,刚好下午银宝要去镇上采买,他比我有眼光多了。”
穿戴整齐,宋佩瑜带着金宝往后院去。
宋家人落脚的两进院子还算宽敞,和宋氏没法比,却是梨花村最大气的建筑。
只是原主人没有家眷又手头拮据,除了前院正房,其他地方都破败的不成样子。
原主人是个落魄乡绅,也曾是宋氏的暗桩,宋瑾瑜给他们安排的身份是这名乡绅在战乱中失散的亲人。
在宋家人到梨花村的前几天,乡绅起夜的时候撞到了头,强撑到宋家人到来,认定了宋家人确实是他的亲人,当天就去了。
宋家人只能边操持乡绅的丧事,边修葺房子。
因为乡绅是在前院正房咽气,上到宋老夫人和柳姨娘,下到宋佩瑜的嫂子们,一致不同意宋佩瑜住在前院正房。
宋佩瑜没办法,便将前院正房让给了老孟和金宝银宝,他自己住进了东厢房,西厢房跟破败些,等着修葺后让宋景珏从后院搬出来。
院子里歪曲生长的几颗枯树枝头染上了淡淡的绿色,引得宋佩瑜多看了两眼。
金宝也跟着看过去,“好像是桃树,七爷要是不喜欢,我寻空砍了。”
“留着吧,总有开花的时候。”宋佩瑜摸了下脖子,突然双眼一亮,“这种树会结果吗?”
金宝脚步顿住,又回头看了几眼,迟疑着开口,“我下午去和村子里的人聊聊,顺便打听一下。”
宋佩瑜进了后院正房才发现他来早了,除了本就住在这里的宋老夫人和柳姨娘,其他人都还没到。
“给母亲请安”没等宋佩瑜的弯腰,宋老夫人就抓着宋佩瑜的手臂硬将他拽到了身前。
“阿柳来看看狸奴的脖子怎么了,是不是被毒物咬了,红了这么一大片?”宋老夫人急切的扒下宋佩瑜的领子,发抖手指肚迟迟不敢按在宋佩瑜泛着血丝的皮肤上,生怕让宋佩瑜疼了。
柳姨娘的反应也没比宋老夫人好到哪去,匆忙将手中的热茶塞进了金宝手中,透亮的双眼顿时蒙上了层雾气。
宋佩瑜浑身僵硬,仿佛是木头人般的被两个人摆弄了半天。
最后得到结论,是他的皮肤太过娇嫩,突然换了从未穿过的细布的衣服,才会布满血丝。
刚好住在厢房的几位夫人带着孩子们过来,进门见了宋老夫人满面怒色,柳姨娘眼泪汪汪的模样都被吓住了,还以为是家主那边有什么坏消息。
宋佩瑜捂着脸偷跑失败,不得不在全家人的各色目光下抹上了药膏,直到吃饭都觉得抬不起头。
虽然到了村子,但世家大族的规矩还是刻在每个人的骨子里。
宋佩瑜第一次觉得食不言寝不语真是个好规矩。
勺碗相击的清脆声音在安静的饭桌上极为突兀,马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四夫人手忙脚乱的抱住怀里突然挣扎着大哭的玥姐儿,连脸上挂着的汤水都顾不得,还是她身边的五夫人拿帕子擦了去。
老夫人向来不与小辈计较,见状也没怪才五岁的玥姐坏了规矩,“玥姐儿是不是咬了舌头,快去端杯冷茶来。”
在座的都是被伺候惯了的主子,一时间竟然面面相觑愣住了。
还是柳姨娘反应快些,急忙去找了昨日睡前喝的烧开冷水来,拿着勺子要喂给仍旧在大哭的玥姐儿。
玥姐儿却不领情,伸手就将柳姨娘手中的瓷杯挥了出去,险些砸在宋佩瑜身边的宋景珏脸上。
二夫人和柳姨娘同时扑到宋景珏和宋佩瑜身边,明知道茶杯没有碰到他们,还是从上到下仔细检查过才能放心。
宋佩瑜握着柳姨娘流着血的手腕,不让她再动,冷着脸吩咐听见声音从厨房赶来的银宝去拿药。
宋老夫人见玥姐儿不仅哭闹不休,还伤了人,也升起了火气,沉声呵斥,“别哭了!我还没死呢,这是在给谁嚎丧?”
玥姐儿被老夫人吓得打了个嗝,终于肯开口说话,“我……我不吃,这些东西!我要吃蛋羹,吃美味斋的糕点,吃葫芦鸡,吃蒸盆!”
第2章
宋家人是为了隐居才来梨花村,自然不会再讲究排场,除了贴身佩戴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几乎什么都没带进村子。
偏偏梨花村会成为宋家人暂时落脚的地方,除了有乡绅的存在,最重要的是位置偏僻的几乎与世隔绝。
哪怕去最近的镇子,也要快马加鞭且不曾停歇才能当天回来,若是步行,来回都要有至少一晚睡在野外。
宋家人和护送他们来的护卫在临近宋家村的地方分开,为了增强说服力,宋家人只带了一辆破破烂烂的小马车,和匹专门寻来的瘦骨嶙峋的马。
就连宋老夫人都是凭借两条腿走进的梨花村。
因为乡绅突然去世,三个忠仆不敢在还没摸清村子情况的时候就去镇上,这些日子宋家人的吃食都是用乡绅的家当混合着铜板和村民们换的。
别说乡绅还在丧期,他们以投奔亲戚的名义而来总要做做样子,就算他们想换些肉食,村民也拿不出来。
整个桌子上唯一能和荤腥沾点边的,唯有宋佩瑜和宋景珏面前各自摆着只有碗底的蛋羹。
女童稚嫩又尖锐的声音还没彻底消散,鬓发都被玥姐儿折腾散也没有任何不耐的四夫人的手已经扬在半空作势要打,却迟迟都不忍真的落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