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贺松明的一个师兄举手。
贺松明站在最外边,一整张脸全白了,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血是如此恐怖的东西,竟然能像泉水一样,从人的身体里汩汩流出。
似乎没人注意到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产床上已然昏厥的产妇身上,她肚子高高鼓着,里面孕育着一个婴儿,并将随时可能带走她的生命。
满眼都是刺目的红。
“不够!还有谁是a型血吗?!”
“我去外面问问!”有人跑出产房,大声呼喊着询问。
贺松明上前了一步。
从人群的缝隙中,他看清了产妇的脸。
他认得她,她是值班员的妻子,经常挺着大肚子到门口给丈夫送饭,每每遇见贺松明,都会笑着给他一些小零嘴。
就在昨天贺松明还见过她。
少年身体不稳地踉跄一下,血,惨叫,生命艰难地诞生,或者步入死亡,人影幢幢,命运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滑去——
他可以做些什么……吗?
可是……
彷徨之际,一双手温柔地捧住了他的脸颊。
阮陌北跪在少年身前,他捧着贺松明的脸,额头抵住他的额头,黑色眼眸中映出少年彷徨的模样。
“接受你的天赋。”他轻声道。
话音落下的那刻,一点明黄色的萤火从贺松明身上骤然钻出,迸发出明亮温暖的色泽。
那点萤火在两人身边亲昵地盘旋片刻,倏地没入阮陌北眉心。
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混乱繁杂的画面——
血的腥气挤满每一寸空间,细胞的融合与分解前所未有的剧烈,墙壁上爬满诡异的泡膜,有生命般不断鼓动。一切都在惊恐地震颤着,他紧紧抱着怀里那具癫狂的躯体,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接受你的天赋!!!”
阮陌北松开手,眼前一时间看不清任何事物,他自己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缠住了他的腰,摩挲着他衣料下的皮肤,轻声呢喃
“███████”
第12章 第十二章
……是谁?
……在说什么?
混乱的记忆于眼前闪烁,身体不断被虚空中的什么触碰,令人颤栗的触感。依恋,爱慕,执着,疯狂,绝望……海啸般不断冲刷着神经。
我的。我的。我的。
不知过了多久,阮陌北的神志才逐渐清晰——
“快啊再来个人去问!血压太低了!”
对,他是在产房,他刚刚拥抱了纠结中的贺松明,鼓励他听从内心的声音,勇敢地作出决定。
在那一刻,他得到了这个孩子身上的灵魂碎片。
一点明黄色的、漂亮的萤火,带着混乱到难以理解的画面。
那是……贺松明遗落的记忆?
“……我是。”
贺松明慢慢举起手,他盯着女人全然失去血色的脸,在众人慌忙的话音中,一字一句道,“我是a型血。”
产房霎时安静下来。
医生这时候才注意到身后的贺松明,他满脸惊讶,看着少年步走到产床跟前,拿起托盘上用来做剖腹产的手术刀。
刀锋闪着银光,轻薄如翼。
贺松明握着它,划在左手的掌心。
血从整齐的切口处涌出,疼痛是血忠实的追随者,贺松明扔下刀,将半个手掌放进产妇的嘴里。
贺松明用力握了下拳,血就像被挤出来的柠檬汁,汩汩流下。他盯着产妇的脸,向医生伸出右臂,“记得给我麻药,不要弄得太疼。”
阮陌北抬起头,他深吸口气,努力憋住就要落下的眼泪。
眼前的少年终于勇敢地接受了自己,不再逃避,而他,也终于找到了第一片破碎的灵魂和记忆。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要离开了。
利多卡因被注入贺松明的右臂,五分钟后,医生握着手术刀,在他小臂内侧取下了一块铜钱大小的肉。
贺松明把就快要愈合的左手拿出来,望着医生将自己的肉送进产妇嘴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伤口已经被包扎起来了,没有疼痛。
“血压上来了!”护士欣喜喊道,随之回升的还有心率,大出血的势头止住,医生当机立断,指挥护士进行消毒。
“准备剖腹。”
所有人都在关注刚刚脱离危险的产妇和她腹中已经憋了一个多小时的婴儿,趁着无人注意,贺松明悄悄走出了产房。
他脱掉袖子染了血的手术服,洗干净手,在门口站了会儿。
几分钟后,随着门内众人的欢呼,一声清脆的啼哭响起。
贺松明转过身,离开了这里。
阮陌北陪他回到了西区,贺松明坐在他的这张小床上,才终于全副身心的放松下来,脱力地向后仰去。
“感觉怎么样?”阮陌北问道。
“挺好的。”少年抬起手,用胳膊挡住眼睛,小声道。
这是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
“你改变主意了吗?”
几秒钟的安静。
贺松明摇摇头,他撑身坐起来“我还是想离开。”
“那就按照原计划进行吧。”
贺松明闷闷地嗯了一声,这是他多年来的夙愿,无论心境再如何改变,他都会选择坚持离开。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贺松明还在细细品味方才发生的一切,而阮陌北,则在思考要怎么开口。
在来到这里的第八十一天,他找到了贺松明遗失在这个世界中的记忆碎片。
也就意味着,他将要离开了。
“小明。”阮陌北轻轻喊了声他的名字,“还记得咱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
贺松明抬眼看向他,阮陌北的声音听起来和之前似乎不太一样,藏着一股悲伤。
“怎么了吗?”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是个鬼魂,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游荡,也许等到我回忆起生前往事,才能得到解脱。”
“你想起从前的事了吗?!”贺松明大骇,他抓住阮陌北的手,满脸的难以置信,“怎么突然……”
“我迟早有一天会消失的。”阮陌北笑着反握回去。少年正紧盯着他,泪在眼眶里打转,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
骗人的吧,你一定在骗我。
阮陌北不忍心说,可如果现在不说,等到他真正离开的那刻,猝不及防的分别会更加伤人。
他得让贺松明提前做好准备。
“我是个鬼,早就死了,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阮陌北温声道,“和你的相遇是上天给我最后的恩赐,陪在你身边的这段日子,我很快乐——”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贺松明打断了他的话,少年紧紧攥着那只手,哽咽道,“我们不是约好了要一起离开这里,去更温暖的南方吗?不是说好了到时候要养一只小兔子吗?你还有这么多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到,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提前做好准备。”
贺松明定定地看着阮陌北,旋即一头扑进他怀里,不说话了。
男孩已经健壮了不少的肩膀无声地颤抖着,阮陌北轻轻抱住他,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襟逐渐被温热的泪水打湿。
他梳理着少年头发,道“我应该可以坚持到陪你走完这段路,等到了迁徙队那边,一定照顾好自己。”
“呜……”
贺松明呜咽一声,埋在阮陌北怀里,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一直是个过分成熟的孩子,直到这时,他才开始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不会无理取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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