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盛意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
梁听叙蹙着眉头,眼睫轻颤,眼泪像掉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往下坠,紧紧咬着下嘴唇。
“别哭了……你刚刚还让我别哭,怎么自己哭得起劲。”盛意抹走他的眼泪,心脏有些刺痛。
梁听叙抓住他抹眼泪的手,把盛意整个人拉近,轻轻拥进怀里,逐渐用力,抱得越来越紧。
“盛意……”梁听叙连喊他名字的声音都是沙哑的、断断续续的。
“啊……啊。”他回了两声。
背上那片乌青遭碰了碰,梁听叙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疼吗……?”
“不疼,”盛意刚刚哭过,声音还像泡在水里,“没那么娇贵,乌青几天就好了。”
肩膀的衣服都被打湿一片了,梁听叙哭着,像他刚刚情绪崩溃那样,拽着他的衣服,异样地抖:“我疼……我也觉得你疼,觉得你很疼……”
什么疼。
盛意脸上闪过一抹空白。
尽管没听懂,心脏却宛若被刺针乱挑,翻出皮肉,扎满千疮百孔。
盛意蹙了蹙眉,将手轻轻搭上梁听叙的背,正想低声安慰两句,骤然看见桌上放着的几盒药——医药箱没拿出来前便在的药。
胃康灵、奥美拉唑、盐酸小檗碱、参苓白术散……
他认得这些药。盛鸢胃一直都很不好,进过好几次医院,身边就常放着这些药。
“你胃疼?”盛意问,声音焦急。
这才见到梁听叙攥着腹部衣料,他撩起梁听叙的衣服,骤然看见两条倾斜着的、增生的疤痕。盛意瞳孔震颤,轻轻抚上疤痕,声音劈叉,颤得厉害:“……这是怎么回事?”
坠入情欲那一夜,梁听叙全程都没有脱上衣,他也只顾着难受,没发觉异样。
梁听叙只是将他抱紧,像是要把他彻底融进身体里一般。
盛意拍拍他:“先吃药好不好。”
“然后呢,”梁听叙突然说,“然后你又要继续躲着我,避着我,连想我都要等我喝醉了……才偷偷跟我说,我要是不装醉,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跟我算了?”
盛意沉默地给梁听叙顺背,不作回复,眼泪已然在眼眶里打转。
“小鱼……”梁听叙话都有些说不清了,“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
“梁听叙,”盛意轻轻喊了一声,“当初你们出国,是不是有丁宁的原因。”
“是有一部分。”梁听叙说。
“我是他血缘上的儿子,他们本来就冲着我来,你们该恨我的。”盛意低声说。
本来有过去横隔在中间、有盛鸢时时刻刻打探他的交往情况,和梁听叙一发不可收拾的延展关系,他本就想掐断了的。
这时候告诉他,梁听叙和梁宥礼在国外那五年,所有不好的遭遇,甚至梁宥礼当年出国的车祸,梁听叙回国所谓的“钢筋戳伤”,都可能是因为丁宁。
他怎么不带愧疚和梁听叙来往。
丁宁的讨债人都知道他是丁宁的亲儿子,那外面又该有多少人知道了。
他只会听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声音,指着他的脊背,戳着埋怨他的生父。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和梁听叙重新开始新的一段。
“和你有什么关系!”梁听叙似乎几近崩溃,他凑近一步,盛意便会退后一步,他总是抓不稳,拉不住,“他只是你生理上的父亲,你户口本上的父亲是章砚。就算……就算你的父亲是他,可那些事是他做的,不是你做的,你也是受害者,我们怎么会恨你。”
盛意只是垂眸微笑,笑意苦涩。
“小鱼,我不在意——”
“可我在意,”盛意轻念,“梁听叙,可我在意。”
梁听叙会跟着他一起被指指点点。
他不能不在意。
第87章 谁离不开谁
窗开着呢,偶尔传来风掠过、树叶摇摆的沙沙声,车灯打过,留下一抹暖黄色的光,落在梁听叙眼底,燃过一瞬,很快灭了。
梁听叙没有说话,轻轻靠回盛意肩侧,指尖勾着、绕着、缠上盛意的指尖掌心,逐渐朝他凑近,另一只手环上他的背,不愿再松开了。
掌心被攥得很紧,盛意垂了垂眸,没推开他,也没抽手。
“先吃药。”他哑声道。
“吃完药——”
“吃完药好好解释,”盛意打断,“我听你讲。”
身侧的人有一瞬间僵直,从他肩上起身,接过盛意递来的药,另一只手仍攥着他的掌心。
天气很冷,掌心贴着,已经起了暖意。
盛意要抽手,梁听叙不让:“你要去哪?”
“给你拿水,”盛意指了指他的药,“没水怎么吃药。”
“能吃,你别走。”梁听叙将药一并倒入口中,尽数干咽。
盛意重新在他身边坐下,拍了拍梁听叙的背,“不卡喉咙么。”
梁听叙摇了摇头,顺势又倒回盛意身上。
重逢这么久,盛意第一次觉得梁听叙粘人。
似乎在他们五年前,梁听叙都没这么粘人。
五年前,打情骂俏的话是有的,喜欢是有的,坚定的选择是有的,但盛意总觉得,梁听叙似乎总是憋着什么、藏着什么。
包容他的所有小情绪,很少会和他生气。
他从前总形容梁听叙情绪稳定,现在想来,应该是端着,放不开。
都是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试着、剜着心递上自己笨拙模仿来的、自认为的爱,没有评判标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爱的方式正不正确。
他对爱的需求是外显的,会将自己所有的担忧摆在脸上。
偏偏梁听叙能够发现他所有的情绪,照顾他所有的情绪。
太照顾他,以至于让他都快忘记了,梁听叙也是人,甚至梁听叙从小便被父母抛弃,只会比他更加缺乏安全感。
他以为的情绪稳定,只不过是梁听叙保护自己的手段。不轻易外露情绪,甚至骗过了梁听叙自己。
一旦崩盘,便再也刹不住车了。
刚刚收住眼泪,现在又开始滴了。
饶是盛意再铁石心肠,又怎么可能不触动。
这是他的第一个好朋友,第一个毫不保留把爱交给他的人,是他曾经的男朋友,他最喜欢的人,更是他这五年来念念不忘的曾经。
梁听叙总会记得他眼泪过敏,随身带着药膏。记得他低血糖,时不时给他塞两颗糖。记得他手腕有伤,总上手给他揉揉,带他定期看医生。
会精心给他准备惊喜。他喜欢STORM,便让他和STORM共演。他玩吉他,就给他定制了一枚做工精美的小鱼拨片。会偷偷塞给他两张独属于他的、特别的愿望券。
会带着他转移注意力,带他从弹不了琴的失落里走出来,陪着他玩乐队,陪着他四处表演,会在上台前轻轻捏捏他的后颈安抚他,会在无人的角落偷偷亲吻奖励他。
太多太多,盛意回忆起来都回忆不完,骤然发现,原来他们之间并不只横隔着无可奈何,并不只剩分别的痛楚。
他这五年像是被困在那回转的、周而复始的盛夏里,兜兜转转找不到出路,又一脚迈落满地雪白。
他总是很容易忘记。他很需要梁听叙,而梁听叙更需要他。
肩侧暖意捂着滴落的凉意,盛意眼眶也泛上了红。
“我去过曼彻斯顿,在,一年前的时候,”梁听叙声音哑得不成样,吐一句歇一句,“我见到你了,可我不能上前和你说话,我那时候太……太糟糕,我不想让你看见我那副样子……”
盛意一愣,没想到梁听叙从这里开始讲,讷讷道:“一年前……在机场的时候?为什么会糟糕。”
他还记得那时候,是他得知梁听叙死讯的时候。
梁听叙闷闷“嗯”了一声,吞着哽咽,选择性略过盛意的疑问,“导师帮我和你要手机号码,你怎么报了我不用了的号码?要是……要是我知道他们会在群里发那些话,我该过去的,我该和你见上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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