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原本听不清的话语此刻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里。
“他竟然停了?不应该啊。”
“那可是盛意诶。”
“怎么回事,还压轴,真让人失望。”
盛意望向观众席,一眼看见母亲铁青的脸,犹如被定住一般,无助地睁着眼睛,搭在琴键上的手也逐渐滑落。
“不要离开琴键,盛意,”眼前闯入梁听叙的身影,梁听叙正对着他,挡住了他的视线,“没有关系,再弹一遍。”
没关系的。
盛意怔愣回神,合眼深吸口气,搭回起始琴键。
梁听叙也站了回去,从头开始演奏。
台下很快安静下来。
一切顺利。盛意祈祷。
他此刻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自四岁学钢琴以来,他第一次在台上出现这么大的失误。
不能再失误了。
他不允许。
节奏越来越快,小提琴有些合不上,台下的谈论声又钻进他的耳朵里,如同被喇叭放大一般,清晰得恐怖。
“他弹那么快干嘛啊,节奏都乱了。”
“小提琴都快跟不上了。”
弹完就好。
弹完就好。
盛意想。
可是在相同的节点,钢琴声再度消失在整个场馆中。
他似乎听到“嘣”的一声,那根紧绷着的弦彻底断开了。
第14章 我陪你
散场声音嘈杂,盛意眼里空空如也,机械地收拾背包,直愣愣地打开准备室的门往外走。
“盛意,盛意。”手腕突然被梁听叙拉住。
盛意回过神来,扯起微笑:“没事,我先走了。”
梁听叙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盛意将手往回收了收,梁听叙只好顺势松手。
“盛意,”盛鸢柔声喊他的大名,他停在高跟鞋面前,抬不起头,“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他攥紧衣角,小声回答:“知道。”
盛鸢:“那你应该怎么做。”
盛意深吸一口气:“我回去弹20遍。”
“这次不是小问题,”盛鸢说,“入口有一架钢琴,我刚刚看过,现在没有人在弹,你现在去那里再弹一遍。”
盛意抬眸,满眼错愕。
现在门口满是散场走出来的人,熙熙攘攘,他上前弹琴,不知道会吸引多少视线。
没有场馆约束,嘈杂声更甚。
盛鸢:“这次你能做好的对吧。”
“我……”
盛鸢:“妈妈和你说过什么,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挫折,都要微笑,对不对?”
盛意迟滞了一瞬,扯起嘴角:“对。”
重新坐上钢琴椅,盛意将椅子调整到合适的高度,深吸一口气,摁住不住发颤的左手。
左手没有停下颤抖的迹象。
没有梁听叙伴奏,没有小提琴奠定基调,盛意起调有些机械,钢琴声干巴巴的,感情似乎都被抽离干净了。
“盛意。”盛鸢说。
盛意合上眼睛,逼迫自己进入状态,却怎么也找不到一望无际郁郁葱葱的草原。
他只能硬着头皮弹。
四周认出他来了。
–这不是刚刚压轴的那个。
–怎么感觉弹得还不如刚刚啊。
–紧张了吧。
老师三令五申的节奏问题在此刻暴露无遗,他只想迅速把曲子弹完,节奏完全混乱,指尖落在琴键上的速度越来越快。
先弹完再说。
他只想着。
又来到熟悉的节点。
盛意眼眸飞速掠过琴谱,在脑海中将后面的谱子粗略过了一遍,暗自打气。
但似乎越努力,事实便越发事与愿违。
盛意左手一阵刺痛僵直,悬停在半空,再度停了下来。
第三次。
盛意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周围围着他指指点点的人明明很近,他却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只是低着头,却好似看见大家不屑轻视的眼神。
“盛意,冷静,”手背骤然传来暖意,梁听叙骨节分明的手将他的手攥进手心,指间的茧磨过他的皮肤,安心感袭来,“仔细听听大家在说什么。”
盛意闻言缓缓抬头。
–弹错了有什么关系,再来一次就好啦。
–又不是最后一场比赛,别放弃啊。
……
鼓励的话源源不断钻进他的耳朵里,盛意怔愣好一会儿,梁听叙举起琴弦,往他眼前一晃:“我陪你。”
温暖的手从他的手背抽走,又顺势抚上他的头发揉了揉,拍了拍他的背。
盛意合眼,再度深吸口气,坐直身子。
梁听叙拉响第一句,似乎比刚刚在台上多了一分力量感,带着盛意下沉,彻底冷静下来。
再睁眼时,周围响起掌声。
他这次弹完了,尽管还有些磕绊,但他弹完了。
盛意发自内心地扬起笑脸,一时放松,眼眶似乎有些湿润,盛意一愣,慌忙仰头,却猝不及防对上梁听叙的脸。
“很棒。”梁听叙说,牵住他的手。
盛意脸上笑意更甚。
“很棒,小鱼,但是还有些磕绊,你不该是这样的水平,回去20遍,一遍也不能少,知道吗?”盛鸢上来帮他理了理领子。
梁听叙握着他的手骤然使了使劲。
盛意勾起指尖,在梁听叙手心碰了碰,笑着回复盛鸢:“我知道。”
“阿姨,盛意他——”梁听叙突然出声,盛意眼神在两人之间飞速打转,担心梁听叙把他手伤的事捅出去,把梁听叙往自己身边一拽,梁听叙没站稳,整个人往前倒,撑着钢琴椅才勉强撑住,没倒到盛意身上。
梁听叙整个人滞了好久,道了歉起身。
“妈妈,我和他再聊聊。”盛意说。
“行,妈妈先去把车开过来。”盛鸢说完便离开了。
盛意拉着梁听叙往人少的地方走。
“为什么不让我说,弹20遍很过分,你的手还——”
“我的手没事,也不要在我妈妈跟前提起。”盛意转回身来,食指搭上梁听叙下嘴唇,止住他的话。
“不疼那你怎么弹不下去。”梁听叙拉开他的手。
“那只是心理作用,你别担心了,20遍很正常,我犯了错,这是惩罚。”
梁听叙拧眉:“什么?你每次犯错都必须弹20遍吗?”
“嗯。”
“你……”梁听叙倒吸一口凉气,问他,“你知不知道,过度练习容易引发腱鞘炎?”
“我有分寸,”盛意说,“你别管了。”
盛鸢车恰好停在大厅外,盛意闷闷说两句再见,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但他更清楚,没有频繁的练习,他只会被埋没。
从小他便被冠以天才的名号,夸得他都有些飘飘然,直至他突破重围,遇上更有天赋的选手,他才发现,他的天赋在他们面前,不值一提。
若没有母亲不停催促他练琴,他甚至没有机会和他们同台竞技。
手伤总有办法解决的。
他不能在这时候停下。
但他低估了手伤的严重程度。
不要说20遍了,回家后,盛意一遍都弹不成,左手腕越来越疼,越弹越乱,直至最后弹错了不少。
盛鸢:“20遍,没有一遍完成。”
盛意垂头:“我去面壁思过。”
盛鸢:“重点是思过,妈妈希望明天起来,你能找到自己的原因,给你自己一个交代,好吗。”
一整夜都不许睡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将钢琴合上,挪到院子里,对着满墙爬山虎郁闷。
手腕还在疼。
面壁思过,盛意却越想越委屈,又有湿漉漉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又哭了啊,这么容易难过,一点也不男子汉。
盛意懊恼抬头,把眼泪憋回去,又顿了顿,胡乱拽开墙上的爬山虎,又不解气地转战栅栏上缠绕的绿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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