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落座,茶点伺候,唐琛独自一人坐在沙发的正中,阿江随即递上一支雪茄,另一侧的西元为他点燃,火苗慢慢烘燃咖啡色的烟身,也映红了唐琛苍冷如玉的脸。
几个人点烟的点烟,喝茶的喝茶,随便应酬了几句,到底郑明远脾气暴躁,见了唐琛有点压不住火气,还是那般粗声亮嗓:“唐琛,社里的事你不闻不问,难道青龙堂你也不管了?有人已经开始找我们麻烦了,越南佬和十三K那帮人又回到唐人街闹事,现在连警方都敢随意抓我们的人,连你青龙堂的船都被扣押在码头卸不了货,再这样下去,鸿联社恐怕就要被人一点点吞掉喽,你倒好,还在这里养病,什么病?怕是心病吧!”
唐琛也不答言,掏出一块手帕,掩住口鼻轻咳了几声,云淡风轻地说:“伤风而已,让郑叔见笑了,海关那边我在打通关系,估计还要等两天,至于三爷那边……”
唐琛望向丁义:“别看使了钱,可西人警署新上任的乔伊警长,油盐不进,他手下人拿钱却是做不了主的,还得另想办法。”
丁义这时也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之前唐人街警署哪个没拿我们鸿联社的钱?不夸张地说,从警长到门口扫地的,都是我们鸿联社在给他们开工资,连藩市警署的总督司都要时不时请白老大见个面吃顿饭,若不是白老大死了,他们敢抓我的人?现在外边的人都想看我们鸿联社内讧,再找机会逐一瓦解我们,他们好入主唐人街,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我们几个这时候最好摒弃前嫌,一致对外吧,家里事终究是自己人的事,不要叫外人趁机占了便宜。”
望着丁义,顾西元想起唐琛说他是条毒蛇,头脑与城府果然与其他两位堂主不同,透着精明,不逊唐琛。
唐琛慢声道:“三爷,你也说是从前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别看一个小小的唐人街警署,后边可是整个藩市警方对我们唐人街的态度,是人都有软肋,总会有办法的。”
丁义瞥着他:“什么办法?你倒说来听听?”
忽听门口的阿山喊了一声:“唐先生,杨堂主来了。”
杨启年下了车,一边擦汗一边步履匆匆蹬着台阶往里赶,见到阿香,停住了脚,笑吟吟地望着她:“哟,阿香,又长高了,真是越长越漂亮呢。”
阿香垂头不语,往阿山身后缩了缩,阿山迈上一步挡了个正着朗声道:“杨堂主,里边请。”
虽说杨启年在鸿联社里最年长,但此人过于沉迷酒色,原本也是做鸡公起家的,滑的像个皮蛋,自小跟白老大同村长大,又一起背井离乡登岸藩市,这么多年了,别的大能耐没有,专会哄白老大高兴的。
见他进来,在座的几位堂主并无一人起身招呼,郑明远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说好一起来见唐琛,偏他又迟到,看眼泡子肿的德行,定是又在哪个小姨娘那里绊住了脚,七八房姨太太还不够他耍的。
丁义微微的不屑,借着低头吹茶,也不搭理他。
唐琛一指身边的空位,微微笑道:“Uncle,坐,就差你一个了。”
这话说得婉转,唐琛早知他们要来,连茶点都是叫吴妈按着几位堂主的口味提前备好的。
杨启年擅长察言观色,坐下来摆弄桌上的点心,留心听他们几个讲话。
顾西元听了半晌,大致明白他们为什么忽然来找唐琛,正如郑明远所说,白老大死后鸿联社群龙无首,原先被鸿联社打压的各方势力现在又开始蠢蠢欲动,不断在各家堂口地盘寻衅滋事,这还不算什么,丁义的赌档因为几个帮主被抓,生意一时无人打理,就连杨启年的鸡档也被警方查抄了几次。
他们的洋文不好,从前一直都是白老大替大家疏通各个层面,现在自己出面去交涉,新来的警长又不买账,白白往里搭钱还没把事铲平,别的都还好说,可对于警署,再如何也不能明刀明枪对着干,唐琛与这些西人素有往来,说好了帮着去疏通,这几日却又不见人影,葫芦里埋着什么药,彼此心知肚明,还不都是为了鸿联社将来谁当家叫着劲。
郑明远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唐琛,今天我们几个叔伯到你这来,就是想赶紧把接班人定下来,一人主事总好过现在一盘散沙,任人宰割,连个出头的人都没有。”
唐琛缓缓地吸着雪茄,却不接茬。
郑明远嗤笑一声,继续道:“论资排辈当然没人能比得过杨堂主,只可惜,他年岁大了,身体又欠佳,眼下诸多事宜恐怕只会力不从心,丁老弟虽然正当年,人也精干,但若论起跟白老大的交情,恐怕还不及我郑明远,我可是替白老大挡过枪的人,鸿联社里,除了我跟唐琛有这个资格,别人也就不用再谈了,可唐琛又过于年轻,仓促上位,恐怕众人也是不服的。”
三言两语,就将其他三位堂主择得干干净净。
丁义冷笑:“这话没的叫人恶心,这是在选鸿联社的总把头,还是在排功德簿?在座的哪个不是跟着白老大出生入死的,我丁义虽没替白老大挡过枪子,但脱了衣服咱们数数,身上的伤疤不比你郑明远少,没这些疤,也不会有鸿联社的今天。”
杨启年捡起一块榴莲酥,叹道:“唉,老丁,人家正经女婿都没说话呢,你又何必动气。”
一句话,又将矛头指向了唐琛。
顾西元暗暗搓火,这老东西,当真狡猾,自己争不过人家,却在这里架桥拨火,引着其他两人去咬唐琛。
众人目光皆投向唐琛。
唐琛一直垂着眼听他们你说我说,此时方撩起眼皮,向几位叔伯看去,眸光一闪,暗藏锋芒,话说得不温不火:“Uncle杨说的的确没错,就因为我是人家的女婿,所以我现在只想查出杀害我岳父的凶手,现在各方面的局面的确不太好,难道比各位叔伯刚登岸时,要钱没有烂命一条的那些日子更艰难吗?
如今唐人街依旧是我们说了算,我非常赞同刚才三爷的说法,这个时候还是以大局为重,先把那些滋事的外来佬赶出唐人街,然后每个堂口都掏一些,这个时候我就不问各位叔伯的家底了,反正我青龙堂先拿出10万来,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钱解决不了的事,先帮着三爷捞出几位帮主,再跟西人警方重新谈合作,乔伊警长算什么,我们直接去找总督司,白老大就算活着,也得靠钱,不是靠那几顿饭建立的交情。”
一提钱,郑明远先坐不住了:“还叫我掏?御膳坊毁了又重建,你知道我损失有多大吗,这些年的老本都快要赔进去了,我玄武堂好几百口人,都要指着我吃饭的,唐琛,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唐琛看向他,目光咄咄:“我的一船货也在码头押着,难道不是钱?钱这个东西向来是有赚就有赔,郑叔,这时候割点肉下来不算什么,御膳坊将来还会帮你把钱赚回来的,但是如果有人三天两头到你地盘上闹事,不让你安心赚这个钱,赔的岂不是更多?”
说着,唐琛从一旁的案几上拿出一本卷宗,丢在郑明远跟前:“这是从前的几件旧事,郑叔看看。”
郑明远打开卷宗,只翻了几页,就瞪大了眼睛:“他们是越南派的人?”
唐琛微微冷笑:“冲我开枪和丢手雷的人,化成灰我都记得,在藩市只要还长着脸,就没有我唐琛找不到的人,他们杀我和毁掉御膳坊,一石二鸟,我们鹬蚌相争他们渔翁得利,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郑明远捏着卷宗的手气得发抖,啪地合上卷宗,甩回了桌上:“妈的,老子明天就叫他们整个帮派从这个世上消失。”
唐琛幽幽道:“郑叔,仇是一定要报的,但不急于现在,眼下最要紧的是疏通警方,鸿联社的生意还得继续做下去,即便没有白老大,唐人街也不允许西人来插手,我们要恢复白老大在世时的稳定局面,下一步再清算这些蛇蝎鼠蚁,没了警方的掣肘,到时候要怎样出气还不都由您说了算?”
丁义忽然道:“唐琛,你是知道的,我们这几个老的虽说立足唐人街多年,但少与西人打交道,白老大当年也是为了混到西人上层去才苦学洋文的,现在这里就你洋文好,只能你亲自出马去找总督司了,既然青龙堂出钱又出力的,想来你也不会平白无故为他人做嫁衣,你这么说,摆明了是要当鸿联社的总把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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