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唐人街出了档子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其中一个煽动人们闹事的活跃分子鲁阿大,不知怎地夜里被人捅死在小秦淮的后巷里,游园会上他死了个十来岁的娃,家里还剩下五个嗷嗷待哺,经查明才知道,他晚上收工拿着唐琛补偿的钱去小秦淮喝花酒,回来的时候可能是被人盯上了,钱被抢了人也没了,唐琛将这事交给警方处理。
西元这次没有问,唐琛却主动说:“这事跟我没关系。”
西元点点头:“我知道。”
许多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被鲁阿大煽动着闹了这些天,他自己倒背着老婆孩子拿钱去快活……有人怀疑这事会不会跟鸿联社有关?谁也说不清,大伙都暗暗怕起来。
唐琛很快又拿出一笔钱来,挨家挨户探望这些家属,答应他们许多条件,生意上的,生活上的,唐琛亲自来安抚,话虽然说得诚恳,可腰里别着枪,眼里的光也叫人揣摩不透……
游行队伍瞬间冰消瓦解,没人闹事了唐人街里自然也就太平了,鸿联社随即举行了一场祭典仪式,就在大道为公的牌楼下,由唐琛亲自主持,供奉香案,杀猪宰羊,祈祷上苍护佑唐人街繁荣昌盛,祈求祖先护佑此地安宁,并宣布阿山接任青龙堂堂主,管理港口码头,义子唐轩为玄武堂堂主,打理唐人街所有餐饮业,还有郑家遗留下来的那座御膳坊……
唐琛当众将青龙堂的戒指摘下来,亲自戴在阿山的手上,玄武堂的戒指是另外打的一只全新的,戴在了唐轩的手上。
唐轩望着阿山手上的青龙戒指,望了好一会。
苏珊妮带着电视台的人一路拍下来,整个藩市当天都看到东方人既隆重又神秘的祭典活动,唐人街似乎经历了一场劫难后,又欣欣然地开始恢复原有的热闹与繁华,苦难总是伴随着人们,但是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西元倒是平添了不少琐碎的担心,提醒着唐琛:“唐轩是你义子,却接了玄武堂的班,郑家老小都死在他手里,玄武堂那些旧人怕是不服他,再说子承父业,接了青龙堂的堂主好像才更名正言顺些。”
唐琛带着淡淡的感伤:“我原是打算提拔他接我青龙堂的,但是郑家的事一出,我觉得唐轩为人还需要再打磨,码头是我起家的地方,我和阿江阿山从小在那里讨生活,阿山对码头最熟悉,青龙堂交给他我才更放心,阿江没了,我想留给阿山一份基业,何况青龙堂的弟兄们也不会拥护别人来做这个堂主,阿山是最合适的。”
“你这样安排,唐轩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一个鸭堡出来的孩子,爬的太快难免妄自尊大,别人不服他不要紧,就是让他知道即便是我的义子又怎样,做事太过会惹来众怒,正好借机再磨练一下他的性子,这是机会也是一种考验,我能把他捧上去,也能随时把他拉下来。”
可是西元还是担心,总想着再替唐琛多做一些事,却不想去陆运公司的票务窗口时,还没开口问,售票的女孩冲他嫣然一笑:“小西爷,票有了,一共四张,你拿好。”
西元愣了片刻,问:“你没弄错?是去雪国的票。”
女孩将四张车票一并塞进他手里,另一只手伸着,等着他掏钱。
“头等舱?小姐,麻烦你查清楚,我买的是普通车厢。”
“小西爷,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陆运公司这条雪国线路当初建设的时候,鸿联社有入股投资,唐先生跟我们公司是有协议的,鸿联社的人坐这趟车是可以免费升舱的,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谁叫你是小西爷嘛……”女孩对着西元笑得甜丝丝的。
西元只好付了钱,揣着票去找唐琛,唐琛还是那副关我什么事的淡然:“都说了,票迟早会买到,小西爷再不想走也必须走了。”
票是三天之后启程,西元捏着票,瞪着唐琛,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来:“我只能陪你三天了。”
唐琛望着他,良久,才道:“怎么会,今年冬天我打算去雪国那边过春节。”
西元哽了哽:“唐先生忙,不敢奢望。”
唐琛笑了笑:“再忙也要过节的。”
说好晚上一起回公馆用饭,但是顾夫人却来了电话,父亲顾炎的几个同事和学生要来家里给他践行,顾教授同她商量,不如在家里摆一桌酒,权当是与朋友们辞行,希望西元也能回来作陪,让别人看着四角俱全,家里齐整。
西元同意了,放下电话却只是望着唐琛发怔,办公室里的氧气好似不多了,憋的人透不过气来,可是老天还在不断挤压这点氧,将最后一点稀薄的空气都抽离的所剩无几。
唐琛原本将看过的账簿放回文件柜,听着西元打完电话,便关上了柜门,隔着文件柜的水晶玻璃看着西元在自己身后发呆,就像看着默片里的男主角,故事还没有讲完,银幕上却匆忙地打出了END,一点都不懂观众的心。
几根修长的手指在晶莹的镜面上来回滑动,滑到西元的脸停住了,又顺着他的额头继续往下滑,飞扬的眉、狭长的眼,英挺的鼻,微翘的唇,像极了戏里扮上装的武生美赵云……手指一点点滑回去,每一寸都舍不得移开。
西元走过来,贴着唐琛的背,搂住了,嗅着他特有的古龙水味,从发端到耳畔,再到莹白的脖颈,深深嗅着,缓缓地吻着,每一寸都舍不得错过。
“等我,多晚我都赶回来。”西元的声音微微发着颤。
唐琛沉沉地说:“不用,那样你也待不踏实,家里也会不高兴的。”
“明天一早,我赶第一班车回来。”
“嗯,明天我哪里也不去。”
“嗯,哪都不要去,等我。”
“好。”
唐琛转过身,迎着西元的唇,猛然吻了上去,两个人瞬间都红了眼圈。
夜色飘香,满庭的茉莉花是唐琛春天叫人撒的种,开了一个夏季,初秋时连嫩叶上的浅绿也熟成了深绿,洁白的花朵芬芳素雅,清幽扑鼻,月下看,每一朵花瓣都闪着清润的光。
桃红色的液体在酒杯中微微晃动,唐琛抿了一口,酒味浓郁,却不甚满意,从兜里摸出一块吉利糖,迎着天上的月去照玻璃糖纸里的那颗桃心,粉嘟嘟的,讨人喜欢,又莫名的感伤。
身后传来脚步声,唐琛收起糖,没回头:“什么事?”
“干爹,天气凉了,喝杯热茶吧。”
唐轩端着茶走到花园的廊下,身上穿着月牙白的薄衫,这是唐琛在少有的浅色里十分偏爱的素色。
唐琛放下酒杯,唐轩这才将茶盘放在他身边的圆几上,又亲自端了茶盏奉到唐琛的手里。
唐琛看了眼茶,茉莉花茶,倒真与满园的清幽不谋而合了。
喝了口茶,望着垂手而立的唐轩,唐琛淡淡道:“你很聪明,也很会服侍人,不愧是曾经的花魁。”
唐轩抿了下唇,低声说:“可是我并不以为荣。”
唐琛点了下头:“英雄不问出处,曾经做过什么都不打紧,重要的是将来可以做成什么。”
“干爹说的是。”
“最近跟着师父学拳脚学的怎么样了?”
“不敢说有长进,只是练了练筋骨。”
“嗯,好好学,给你找的师父身手都不错,过些日子我可要验验你的,在道上混没点真本事是不行的。”
“干爹尽管来验,唐轩不怕。”唐轩挺了挺腰杆,又有了点当初刺杀都大帅时的豪气。
唐琛笑了,一摆手:“下去休息吧。”
唐轩迟疑着,似还有话说。
唐琛放下茶盏:“说。”
唐轩蠕动着唇:“我……鲁阿大是我杀的。”
唐琛眉心微微一动,瞬间又归于平淡。
唐轩继续道:“我打听过,这人平时口碑不好,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家里经常穷的揭不开锅,一喝多了就打老婆孩子,这次游园会他家里也死了人,的确值得同情,可是他带头闹事就不对了,我觉得有些蹊跷,就暗中查了他,发现他之前去过两次西藩,跟西人见过面,而且在我们鸿联社的钱还没补给他家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去赌场了,赌的也比平时大,看来是得了些意外之财,干爹,我知道没经你允许杀了他,您一定会责怪我,但是,这个带头闹事的不除,他们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去,干爹总劝我为心存善念,可我们鸿联社该做的都做了,他们却还不知收敛,杀一儆百,恩威并施,像这样的人,是不能继续纵容的,火势一大再想扑灭就来不及了,儿子今天主动坦白这一切,是不想有任何事情欺瞒干爹,您想怎么处罚我都可以,唐轩绝无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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