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顾西元第一眼在送殡队伍里看到唐琛时,便挥之不去的感觉。
仿佛第六感,唐琛的目光忽然调转过来,在拥挤的人群里一下子就发现了顾西元,就像他们每一次的相遇,都犹如初见,猝不及防,又刹那惊艳。
在人头攒动中,顾西元被挤到了拦截线的最前面,妹妹晓棠也趁机甩开了还有点瘸腿的张庭威,挤到了最前,唐琛平静地收回注视,继续踩着礼乐的鼓点,优雅的前行。
“果然是他,我就知道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和妈妈。”顾晓棠为自己能揭穿哥哥的谎言而微微得意着。
“恐怕你肩上的伤跟这位唐先生也不无关系吧?否则他这样的人为什么平白无故地来咱家看你?”
顾西元扶着她的两臂,尽量不让别人碰到她:“我也没想瞒你,知道你迟早会发现的。”
晓棠轻哼一声,目光随着唐琛,扶着绳子往前蹭,对于游龙旗看来看去也失去了兴趣,一路跟着唐琛,倒成了她此行最大的目的。
一名西警将绳子往里拽,推了人群一把,晓棠踉跄了一下,顾西元连忙揽住妹妹,瞪了那西警一眼。
不远处传来几声哨音,几名西警按着哨音的指挥,又将弯曲的绳子再度拉直。
顾西元一抬头,便望见哨音的来源,一个骑在马上的巡逻警也正望着他。
面熟,认识,是那位给了顾西元背后一警棍的乔伊,隔着老远,顾西元都能感到他下拉的嘴角一抹讥笑。
赛伯格广场那一带警署的人马居然也派到唐人街来执勤吗?顾西元正想着,张庭威却用手杖很不厚道地为晓棠拨开一条路,他们很快又赶上了灵车,看到唐琛正将白茹玉半落的白色头花重新戴好。
便在此时,有两个人钻过了拦截绳,冲进了送殡队伍,一个西人女记者手持麦克风,话筒杵到唐琛面前,跟拍的摄影师紧随其后,镜头也对准了唐琛。
没有一个西警过去阻拦他们。
“请问你,关于白先生突然遇袭被害一事有什么要说的吗?”
唐琛不予理睬。
“刺杀事件已经过去了三天,到目前为止鸿联社居然没有一个人积极配合警方的调查,作为白先生的家人和鸿联社负责人之一,你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吗?”
鸿联社有人过来想要驱赶这两名来自西人媒体的记者。
唐琛看了他们一眼,那几人虽然愤怒却很服从,又都退回了原位。
“请问唐先生,白先生的过世是否会引发唐人街未来发展的走向?鸿联社之前对民众以保护、安家为名收取各种费用的习俗也会随之结束吗?新一代的鸿联社继承人据说是要在你们几个堂主之间产生,可不可以透露一下这方面的信息……”
唐琛的脚步没有停,神情也没有丝毫的改变,身边的白茹玉盯着那摄像头,呆滞的两眼忽然生出一股恨意来,当镜头转向她时,女记者还没开口,白茹玉突然向摄像机扑了过去,唐琛反应极快,一把抱住了她,一个眼神,早已有人按耐不住地冲过来,去夺摄影师手里的机器,女记者对着麦克风大喊:“新闻自由,你们不能干涉我们采访报道的权利。”
唐琛陡然停住了脚步,令得灵车在内的龙头也随之停了下来,摄像机已经被阿江几人抢过来,利落地拆下影带,递给了唐琛。
围观的人们议论声起,发出嗡嗡的巨响,更多的人在惊讶之余,屏息观看这则来自唐琛和两名记者之间正在发生的即时新闻。
“唐先生,还我带子,你们这么做实属野蛮,是在干涉新闻报道自由。”女记者义正言辞。
几名叔伯也围了过来,怒目而视女记者,也在冷眼旁观唐琛又该如何。
唐琛瞅了眼手中的影带,又看向愤然声讨的女记者,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可闻,顾西元只听他讲过粤语,想不到洋文也这么好。
“我们华人历来都是礼仪之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天是我岳翁出殡之日,我们在为他举行最神圣的仪式,不仅是鸿联社的大事,更是整个唐人街的大事,我相信不管是西方人还是东方人,都会尊逝者为大,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断我们,你的新闻可以自由,但你的行径不仅冒犯了我们的尊严,还伤害了我们的感情,这不是自由,而是一种真正的野蛮。”
啪——手中的影带一撅两半,唐琛将它丢给了目瞪口呆的摄影师,清冷地瞥了眼张着嘴巴的女记者,一挥手,乐队再度奏乐,送葬队伍继续缓缓前行,唐琛依然沉静冷峻,没有任何表情,扶着几欲崩溃的白茹玉,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在簌簌而响的龙头旗下。
那名女记者被挤到了路旁,眼里燃烧着不甘的火焰,冲着唐琛的背影,忽然高声大喊,居然是十分蹩脚的粤语:“唐琛,陈浩林究竟是怎么死的?他可是你们华人的记者,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要向全天下人控告你,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唐琛的脚步略一凝滞,又不为所动地继续向前行去。
陈浩林?
顾西元心里微微一沉,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却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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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本章内容,我按捺不住地建议,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尊龙先生演的电影《龙年》,影片开始便是我所描写的唐人街这个盛大的场面(但游龙旗是我原创),我相信,看过之后,所有的画面会生动可感起来,以弥补我笔力不足的遗憾,另外,先生之风采,也不是我的笔墨所能描绘得出来的。
第13章 教父
“哥哥——”
晓棠一阵风似地冲上阁楼,顾西元连忙盖住了画板,唬的顾夫人也跟了上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晓棠气喘吁吁的说,昨天跟她一起去唐人街看游龙旗的两个同学,索拉和祁娜不见了,今天他们的父母来学校找人,同学们才知道他们一夜没回家,也没来学校上课。
索拉和祁娜是对恋人,父母都是很早就侨居在藩市西区的泰裔,昨天去看游龙旗的同学很多,看完陆陆续续的也都散了,唐人街有吃有玩的,不少同学又去逛其他地方,顾西元兄妹俩也是买完腊肉才回的家,索拉和祁娜去哪了谁都没有留意,没想到两人一夜都没有回家。
顾西元听完倒也不着急了,年轻的恋人,背着父母偶尔偷偷摸摸一回,也不是不可能,当着妹妹的面,又不好明说,顾夫人也轻嗐一声,转身下楼去了。
晓棠跺脚诅咒的发誓,索拉不好说,但祁娜跟自己很要好,绝对不是那种女孩子,从来没有夜不归宿的时候,现在祁娜的父母都快要急死了,在学校里就跟索拉的父母吵了起来。
顾西元为了安抚妹妹,只好给张庭威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问问有没有看到这么一对泰裔的恋人。
晓棠却笃定祁娜不会和索拉在外留宿,连午饭都吃得不安生,匆匆扒拉了几口饭,放下碗筷,一抹嘴又要往外跑,说是张庭威瘸着个腿做事慢吞吞的,要亲自去唐人街找祁娜。
顾夫人这次抓住她,说什么也不许她再往外跑。
顾西元只好说,让晓棠在家等消息,他去唐人街找找看。
唐人街里人来人往,除了偶尔还能看到昨天游龙旗时散落在街面上的一点银纸碎屑外,人们各行其事,生活又恢复了原有的样子,并没有因为鸿联社走了一个赫赫有名的白老大而有丝毫的改变,至于将来谁当这个家,那也是大人物们的事,至于营营小民,该交的费用一毛都不会少,照样打开铺子做生意,婚丧嫁娶生孩子。
顾西元找到张庭威的时候,这位医药世家的大少爷歪在自家一张藤屉子春凳上,腿上敷着他爷爷祖传的膏药,啃着雪花梨,正和一个伺候茶水的小丫头说笑呢,逗得人家抿嘴直笑,见顾西元来了,才转身走开去给客人沏茶。
“你倒是清闲,让你帮忙打听的事怎么样了?”顾西元抓起桌上的梨子也啃了起来。
“什么事?”
嗯?顾西元颇无奈,这人除了吃喝上心,别的事还真是不走脑子。
张庭威想起来了,指了指自己的腿:“你看看我都什么样了,昨天还不是因为陪你妹妹逛了一天腿才疼的,家里不让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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