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对于章见声,有些话总觉得难以启齿,现在好不容易才得到一次和人见面的机会,倒是坦然了不少。
“现在,我不再是您的下属了。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我还是会想您。”
天气好时在想,天气不好时也在想,遇见高兴的事会想,觉得孤单时也会想。
无时无刻不在想。
原逸嘴角微抿起来,慢慢泛起一丝苦涩。
后排,章见声一直静默着,隔了许久才冷着声音开口:“如果你今天是来叙旧的,那我坐别的车回去。”
说完就要转身下车,伸手去握门把手,可却在触碰到之前,先听到了一声中控上锁的响动。
原逸按下锁车键,难得自作主张地,将人留了下来。
“我今天……是特意来找您的。”他垂着眸说道。
“在山下看见了您的车,知道您还没走,就……找过来了。”
“找我做什么。”沉默了几秒,章见声收回想要开门的胳膊,漠然抬眉,“你走之前我说的话,这就忘干净了?”
原逸听后一顿,他并没忘记之前发生过什么,也不敢奢望还能找回从前的万分之一。
留在章见声身边最后的那段日子,一切都混乱到仿佛失控。可是当他离开以后,生活却并没有按照想象中的那样,迅速地恢复到正轨上,反而在以另一种方式,持续地失控。
思绪常常不能集中,走神是经常的事,情绪也越来越差,总是避免不了地冲动。有时候连原逸自己也觉得,他好像变成了一具被抽走灵魂的空壳。
覆水难收,回头已然无望。
眼下原志强的病暂时有了好转,原逸计划着,等攒下来一些钱,就辞掉现在的工作,重新捡回之前半途放弃的学业。
终究是要和那场有关章见声的梦渐行渐远了。
往后的余生,原逸想,能再和章见声安静坐下来说说话的机会,或许就只剩下现在的这一次。
“我知道,您现在没有义务再听我讲这些,像我这种反复无常的人,挺没劲的。”
靠在座位上,原逸有些低落地垂下头,听口气像是在自嘲。
“第一次吻您的时候,我说自己不清醒。第二次吻您,我逃走了。到了第三次,我又说要离开您。”
“总要逃避的人是我,让您一遍遍失望的人也是我,一直没能给您一个交代,我很抱歉。”
说到这儿,他侧过头扫了眼章见声的影子,喉咙有些发梗。
游移了片刻,他还是坦诚说道:“我从没对同性产生过感情,在您之前,一次也没有。”
“从前谈过的朋友都是女人,现在突然对男人感兴趣了,我那个时候没办法确定,自己对您的这种感觉能持续多久,是认真的,还是只是错误状态下的一时兴起,以后还会再变回来。”
“您的世界太远、太陌生,是我懦弱、胆怯,没勇气承认自己的心意。”
“在经历这半年之前,我不能给您一个答案,草率地说爱您,对您来说并不公平。”
深吸了一口气,原逸平静地说:“但是现在,我应该能确定了。”
后排,章见声边缘泛白的瞳仁轻微颤了下。
驾驶座上的人随即慢慢回过头来,眼底还是像他们刚认识时的那样,乌黑色,潮湿又带着纯粹。
“我对您的感情,是喜欢。”原逸低声地坦白。
“不是出于下属对上司的崇拜、依赖、报答,而是男人对男人,无关身份、地位,两个单独的个体之间,带有性冲动的、单纯的……喜欢。”
他攥紧了手,认真望了望后排章见声好看的眉眼,像是要把人的样子永远地印在脑海里。
最后他静静地说:“我,喜欢着您。”
再也经受不住落雪的重量,车前有树枝被压塌,落在车顶上,发出很轻的一声响。
白色的雪团四散滚落到车窗上,正如某些话语,无声地砸进人的心里。
隔了很久,章见声才重新开口:“说完了?”
“是。”不敢妄想着对方能给予自己任何回应,原逸将头转了过去,不再看人。
“原逸。”身后突然又传来了话音。
原逸捏紧手指:“嗯。”
“我从不回头。”章见声说。
面子上还是平静无风,沉默了一阵,原逸回答:“我知道。”
“开车吧。”后面的人轻声说道,“已经很晚了。”
车子很快启动,轮胎压在刚成型的雪上,发着咯吱咯吱的响声。
开上大道,雨刮器又寂寞地运作起来。不到十分钟的山路,原逸将方向盘打得异常平稳,没有突兀的转圜,也远没有平时的快速。
或许是原逸这辈子开过的最谨慎小心的一段路,但即便再慢,也终有到达的时候。
将车稳稳停靠在山下的集结点,原逸听见后排的人说:“开门。”
原逸一哑,只好伸手按了车窗下方的解锁键。
看着那个黑色的人影只身走入一片白茫茫的雪里,原逸忍不住也跟着下了车,往前快走几步,却又迟疑。
他没脸去问对方是否还能给自己重来的机会,也没资格再和人说一些冠冕堂皇、似是而非的话。
追到人背后,原逸本想伸手去摸章见声的袖子,却只抓到一团难以捕捉的空气。
停住脚步,他目送着对方离开时说:“您……照顾好自己。”
章见声并没止步,也并没有因为他刚刚在车上的那番话,而多做任何的停留。
被拦在两人中间的风雪迷了眼睛,原逸不再前进,直到章见声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
转身向后,他去找自己的车子。
可刚走到车尾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后脑的位置就落下一阵剧痛。
他下意识地扭脸,腿上便又是一痛。
眼眶发黑,思维发沉,额头像是有血滴落下来。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记忆,是径直朝自己抡来的木棍,以及谢建中那副讨人厌的嘴脸。
然而没工夫在意那些,原逸的视线便以诡异的路线坠落在地,眼前渐渐变成了漆黑一片。
混沌中,记忆里似乎一遍遍地在重复章见声在车上的那句话。
原逸,我从不回头。
原逸,我不会回头……
行走在雪地里,章见声步伐缓慢,还是有些轻微地一深一浅。
喻樊站在幻影车旁边,似是已经等了他许久。见到他的身影,连忙从车上拿了伞迎上来,托住他的胳膊问:“老大,怎么这么晚。”
话音刚落,章见声本来好端端地走着,小腿忽然不慎磕在了一旁凸起的大理石台面上,身体猛地向前趔趄了几步。
“小心——”喻樊紧急将人扶住,一时还有些后怕。
更加用力地扶住章见声的肩膀,他皱紧眉头,不由得担心起来。
“老大,您不拄手杖能行吗,这还没完全好利索,要不再多拄上几天,最近下雪,万一摔一跤可就麻烦了。”
“不用。”章见声撇开他,“我心里有数。”
“您确定不是在逞强?”喻樊赶忙又跟了上去。
在他的印象里,这绝对不是章见声第一次差点摔倒。
上个月院子里停电,章见声被门口的台阶绊到,多亏有他扶着才没踩空。晚上起夜,腿也经常撞在床框上,昨天在家里走着走着,转个弯的工夫,肩膀还能和墙角蹭上。
“早上给您换衣服,您腿上都磕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了。”喻樊小声嘟哝起来,“再这么下去,还能要吗……”
听着喻樊在耳朵边上唠叨,一直到坐上车,章见声都没有再说话。
坐进昏暗一片的后排车厢里,他用那双边缘发白的深邃眼睛,沉默地盯着外面某一个方向看。
可雪实在是太大了。
他早已寻不见原逸的踪影。
第46章 幻觉
雪下了整整一夜才停,次日,天空迎来了彻底的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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